这锅汤炖了一晚上。
崔洁刚刚受伤,胃口不会好,炖烂的汤才最适合她。
一早起来,我把女儿送去丈母娘家,循例得到一通抱怨。我心里记挂着崔洁,根本就没理会,放下女儿匆匆就走。就听背后丈母娘在对老丈人嘀咕:“你看看你看看,他现在是越来越没礼貌了,还像一家人的样子吗?崔洁真是瞎了眼看上他,我看他们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习惯了之后,这种话对我已经无法造成什么伤害。
我匆匆赶到医院,刚到崔洁病房想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放心吧,工作上的事我会搞定,你安心养伤,多休息几天。你这是因公受伤,到月底我给你争取一笔奖金。”
“我的伤不要紧,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我不会耽搁项目进度,江总不用担心。”崔洁的语气很清冷。
果然是她的老板。
昨天他好像在外地出差,所以没出现在现场,今天一早就赶回来探望崔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进门瞧见那个江总搓着手站在崔洁旁边,桌上摆着大大一个果篮,他正拿着个苹果,笨手拙脚地想要削皮给崔洁。
看见我进来,他有点不自然,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崔洁,你老公也来看你。今天不用上班?”
你也不用上班?
我忍着没怼回去,“我上班时间比较晚,十点才开始。”
食物恋不做早餐,厨房工作人员要稍微早点准备,主厨其实只要午饭时间前到就好。我初来乍到,时间没多久,要增强厨房的控制力,所以基本上都会在十点前抵达。
“对对,忘记了你职业的特殊性。”
江总仰头笑了笑,推推眼镜,对崔洁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有什么事直接微信上对我说就行。公司是你的后盾,和娘家一样。”
他把苹果放在桌上,暂时退场。
崔洁看他出门,顺手一抹,把那削了一半的苹果扫进了垃圾桶。
这个小动作让我有点愉悦。
我把保温壶放在桌上,轻声问她:“昨晚上疼不疼?”
烫伤对厨师来说是家常便饭,我知道烫伤之后是什么反应。一开始麻药的效果在还好,到了下半夜,肯定得疼。崔洁面色不大好,昨晚肯定睡得不踏实。
“还好,有点痒。”
她态度也很平静,没见得对我有多热情。
最近一段时间,崔洁对我都是这样的态度,我以为她昨天扑过来救我之后,可能会有些改变,但是并没有。
我先盛了碗皮蛋瘦肉粥给她,“痒就说明在恢复了,你注意别去挠它就行。我给你炖了猪脚汤,早上喝太油腻,先喝点粥,你中午补一补。”
“嗯。”
她并没有接,示意我先放在一边。
“我刚吃过医院的早餐,待会儿再喝粥。”
医院的病号餐就是白粥、水煮蛋和几根榨菜,我看到她剩了一大半在旁边,但对我用心做的美食也兴趣缺缺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对话,但沉默又显得太尴尬。
“我想起来,还没对你说谢谢。”
我憋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
我确实是真诚的感谢,要不是她救我,我的烫伤情况肯定要严重得多。
不过夫妻之间,本来不必说谢谢,这话说的其实有点生分。
“不用谢,要是其他人,我也得过去。”
崔洁却淡淡回应:“你是在项目拍摄过程中,安全本来就该由我这个负责人来保证,你要是出了事,我们公司也承担不起。”
这话说得有点冷漠。
我相信如果是其他人,她或许会想办法施救,但不会这么奋不顾身。当时那一瞬间的情景,我记在心里,可她这种故意撇清的态度,让人也有点心灰意冷。
感性上,她愿意救我。
但理想上,她否定感性的自己。
所以只能找了个乱七八糟根本不成立的理由。
“那也得谢谢你。”
我能猜的出她的想法,但心里总有点堵得慌。
我们之间,终究是覆水难收,难以挽回了吗?
我忽然有这么一种感受。
我发现桌上除了果篮之外,还有一大束鲜花,娇嫩的百合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这也是你老板送来的?”我没话找话问崔洁。
崔洁面色黯了黯:“不是。”
我凑近了才看到,花束中央还插着一张小卡片。
“早日康复。枫。”
“是郑远枫?”
我脱口而出。
这个王八蛋设计害我,还敢给我老婆送花?
这人到底有没有廉耻?
“嗯。”
崔洁没否认。
到了这种时候,我们之间反而减少了谎言。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我憋闷:“他是有妇之夫,而且他这个人……”
我想把郑远枫所做的一切告诉崔洁,崔洁却打断了我,没让我说完。
“我和他没什么,他自作多情而已。”
崔洁眼皮都没抬:“扔了吧,你知道我对花粉过敏。”
她确实不怎么喜欢鲜花,花粉会让她咳嗽流眼泪,所以春天总是带着口罩。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尤其是现在。
在我们开诚布公之后,我凭借着七年的相处,透过迷雾,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
但是,了解并没有用处,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滑越远。
“对了。我下午就出院了,我会和我妈说是被饮水机烫到了手,你不要多嘴。”崔洁对怎么和家里说也都想好了,叮嘱我不要漏马脚。否则丈母娘肯定又要大惊小怪,说不定还会闹到公司去,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好。”
她做事滴水不漏。
越来越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小鸟依人。
我提着郑远枫的百合花出门,狠狠地塞进了电梯口的垃圾箱里面。电梯门打开,有个穿着外送制服的小哥捧着一大束玫瑰走了出来,看见我就问:“你好,请问你知道301病房怎么走吗?”
301就是崔洁的病房。
我真不知道崔洁竟然这么受欢迎。
江总、郑远枫之外,还有其他人?
我随手指了指病房的位置,最后竟然自嘲似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