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拍摄就很顺利。
老李快五十了，审美也许比年轻人老派不合潮流，但他经验丰富，看出来我不擅长摆蒲斯，就果断摒弃了摆拍，让我自然地站、坐、行走、转身，再随便拿一些铁锅、菜刀、餐盘之类的道具，趁我不注意抓拍。
出来的效果就很喜人，只要稍稍后期制作，放出去就可以直接当海报。
这一组静态拍了几十张，素材差不多够用了。
正如崔洁所料，进度能够提前，顺便就拍一段让我讲讲美食文化的访谈。
方美贵蹙眉：“这个材料我们没有事先准备，你们有稿子吗？”
一般来说，这种所谓访谈都是背稿子，得前后改过几遍，才能有预期的效果。
“不用。”
崔洁摆手：“让他即兴发挥就行。”
她知道我最感兴趣的就是吃，以前恋爱的时候，讲起什么地方什么东西好吃，我能滔滔不绝说一晚上。只要拿出那种状态，区区访谈，根本不在话下。
我没料到，负责访谈的是崔洁。
崔洁戴着耳返，拿着提示板，并退坐在我的对面，雍容而美丽。
以前我们有情趣的时候，崔洁还喜欢模仿新闻女主播，普通话字正腔圆，很像那么回事。
她刚毕业的时候想去报考电视台的主持人，以她的外形与学历背景，并不是没有机会。至少现在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比那些专业的访谈主持人差。
婚后，她也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我越发恍惚。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今年最红的连锁餐厅食物恋旗舰店的主厨张之哲先生，我们今天想要请他来谈一谈美食的评价标准。现在米其林餐厅在国内遭到了冷遇，这主要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崔洁熟练地开场，迅速切入了正题。
她坐姿端正，腰肢挺拔而有力，丝袜包裹着丰腴的长腿，坐下来的时候短裙没遮住膝盖，露出两个白皙的小馒头。
“最简单来说，就是米其林的评价标准并不符合中国人的口味。”这个话题其实我与崔洁私下说过好几次。以前每逢有米其林的餐厅开业，我都会戴着崔洁去试吃，但她每每都觉得还不如我做的家常小菜。
“我能尝得出来那些厨师的匠心，那些食材的惊艳，调味的复杂与细腻。”
“但这并不足以决定一道菜到底好不好吃。”
“最重要的调味，并不是烹饪手法，也不是什么神奇的香料。”
“那是什么？”崔洁眯着眼睛问我。她其实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不过装得还挺像。
“是食客的舌头。”
“吃东西的人，决定了这道菜是不是好吃。”
“这不是主观，而是客观。”
“在西南一代吃惯了辣椒的本地人，会觉得江南菜淡而无味，要不然就是太甜。喜欢西北牛羊肉的人，吃不惯海鲜的腥气。南方粤菜的精细，让当地人无法忍受北方粗糙的大杂烩。”
“都是厨师用心制作的美食，不好吃吗？”
“但想让当地人买账，想让食客用脚投票，就得接地气。”
“我管它叫人间烟火气。”
“任何一家餐厅想要让人觉得好吃，都必须有人间烟火气。米其林餐厅很用心，但尝尝鲜可以，我们的大脑会鼓励我们去尝试，但我们的舌头与胃，会告诉我，还是来一碗酱油炒面更让人舒服。”
“烟火气，不是低端化，不是庸俗，不是从众，而是真正理解你的食客想要吃什么。然后升华与改进，创造出让他们自己都意想不到，熟悉而新鲜的美味。”八壹中文網
“我想，这才是美食的真谛。”
“也是身为一个真正的厨师，毕生的追求。”
其他东西也一样。
只有沉浸进去，去站在食客的立场，才能理解他们的需求。
婚姻也一样，有的时候，我们往往会疏忽了对方的感受。
崔洁开始鼓掌。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随之一起。
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感动，还是崔洁的安排，但我看到崔洁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我知道这一刻的我，无比真诚。
真诚，才有价值。
拍完之后，方美贵过来拍我肩膀：“张之哲，我老说你不要小看自己。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你能想得那么明白，早晚会成功。”
这个时代或许很艰难，或许我们永远撞不破透明的天花板，或许阶层跃升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
但是我们并不能放弃思考与努力。
时时刻刻，接着地气，人间烟火给我们力量。
就像是大地女神的儿子安泰一样，只要他的双脚不离开地面，他就永远不会被打败。
我相信，哪怕几率再小，做任何一行都有成功的机会。
我是个厨师。
我能做最好的厨师。
我自信地迎接崔洁的目光，崔洁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定，侧头避开了我灼热的注视。
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我遇上了文敏，文敏赞赏我说得好：“没想到你做菜做得好，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你这么会说话，怎么崔洁还没被哄回家？”
她知道崔洁现在还住在娘家，我们这种状态有种奇怪的默契和疏离。
我苦笑：“我除了说吃的，别的都笨嘴拙舌。”
文敏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你抓紧点吧，现在崔洁真的光芒四射，很受欢迎。我都觉得她好像是什么封印被解开了一样，完全恢复了大学时期的自信。”
她们俩大学就认识，但不是一个学校，是一起打工时候的朋友。
打工中的崔洁表现出了强大的领导力、魄力和亲和力，她以前还说起过，说结婚之后崔洁完全变成了贤妻良母，再次工作的感觉与当时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我没往心里去。
现在才明白，以前的崔洁，与我所见过在婚姻中的崔洁，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追她的人挺多的。”
“除了郑远枫之外，我看江总现在也蠢蠢欲动。”
文敏压低了声音：“今天我听江总约她去看话剧了。”
“她答应了？”
刚才工作中产生的夫妻默契错觉让我心情变好，现在一下子又落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