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确定在崔洁公司的时候，他不可能看见我。
在高尔夫球场，我隔着玻璃观察，他始终背对着我，也不可能见过我的脸。
那他怎么会认识我？
我心里头疑惑暗生，不过这时候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面试需要完成一道大菜，面试官们选择的是烩鹿筋。大餐厅做菜，总要尽量选择平时家常菜中不常见的材料，是对厨师的考验。
烩菜其实只要时间充裕，难度都并不大。
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用文火慢炖，就能把鹿筋烩得酥烂，入口即化，入味也不是问题。
之所以面试选择这道菜，就是因为时间因素。
从食材到成品，我只有90分钟的时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有点强人所难。
生鹿筋经过处理之后，干燥而坚硬，呈金黄色，即使是面试用料，食物恋提供的也是上品。我轻轻敲打，甚至有金属声。
要在90分钟里面将它炖烂，这首先就是一个难题。
我转头向面试官那边望了一眼，却发现郑远枫正盯着我冷笑。
这回我绝对没有看错。
他是在刻意针对我？
为什么？
我一边用清水冲洗鹿筋，一边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目前的情况。
在过去的生涯中，除了崔洁以外，我与这个人并没有交集，在崔洁公司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之前绝无恩怨。
是因为崔洁，所以他注意到了我？
这就有点可怕了。
在面试设置里面，他还会搞什么小动作吗？
原本即使是有难度，我也不以为意，毕竟快速炖烂并保持食物品质和口感的方法还有很多种，可如果郑远枫耍花招，我就得分外小心才行。
我原来的打算是使用高压锅，配合核桃、山楂同炖这样的小技巧，加速鹿筋的软化并提升口感，这也是常用的手法。
如果没有人使坏，一个小时足以让我调配厨房的人手，做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但我觉得郑远枫的那个冷笑有深意，他不会那么简单让我过关。
“师傅，温水准备好了，三十七度。”
打下手的帮厨把大钢精锅端了过来，里面装满了温水，一个温度计飘在表面，刻度正与人体或者大部分哺乳动物的体温接近。
坚硬的筋类先要用水泡开，不能用冷水，耗时太久；也不能用热水，以免蛋白质发生转化，损失口感和营养。
我正要把洗好的鹿筋放进去，心里一动，探手试了试温度。
还好，在这里没有弄鬼，水温恰到好处。
其实对老厨师来说，并不需要量杯、秒表、电子秤、温度计之类计量装备，凭着经验和敏感，就能把各种指数精确到小数点之后，当然为了规范化和普及化，主厨仍然必须准备各种数据，以便其他餐厅可以大差不差的复制菜品口味。
那如果郑远枫想要搞砸我的面试，会在哪里耍花样呢？
我思索着这道菜的每个环节。
前期的食材处理，中期的鹿筋软化，以及后期的调味。
后面两个阶段，都在火上处理，这当然是最关键的阶段，中餐厨师的功力有一大半都体现在火候上。厨房的天然气灶具能够提供足够的火力——如果郑远枫要在火上搞花样就太明显，就算因为这个原因出错，也完全可以重新面试再来一次。
他想要搞鬼，一定是在不让人注意，又能诋毁我实力的地方。
烩鹿筋没什么辅材，主材我刚刚检查过了，并无问题。
那他动手脚的地方……
我目光扫过配料中的山楂与核桃，瞄到晒干的山楂表皮上有不明显的白点，捏起来放在鼻端一嗅，一股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原来是这个。
我不动声色把山楂放下，又照例检查核桃和其他几样东西。
就这么一个动作，郑远枫不会发现我已经看穿了他的花样。
这一定是他搞得鬼没错！
厨房里面的山楂干，一定都是普通品种，除了要做山楂糕或者其他对山楂酸味要求特别高的点心，不会有人用大金星！
大金星是市面上山楂的重要品种，与普通山楂相比口味非常酸，其实还挺受欢迎。
我要是做山楂糕，一样会选大金星。
可是只是利用山楂里面的柠檬酸来加速炖烂菜品的话，这种酸味特别明显的品种，显然就不合适了。普通的山楂酸甜度都比较低，在长时间炖煮之后，只会解去鹿筋的油腻，不会留下余味，与核桃一样都是很适合的辅助材料，只要最后捞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曾经有添加。
但大金星的酸味浓郁，会残留在主材鹿筋上，也就是在最后的调味完成，原本醇厚平和的鹿筋会带有微酸味。
不了解的食客可能会怀疑鹿筋本身不新鲜。
对于餐厅来说，这就是大失败！
郑远枫这招好狠！
他对厨艺也有所了解，暗暗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大坑。
要是我没注意到山楂表皮的白点，没有认出品种，做出来的烩鹿筋必然失败，不但这一次面试肯定不会成功，传扬出去还会引起业内对我厨艺的怀疑。
他这是要逼我到绝路！
只是一个小动作。
就是为了崔洁？
我脑海中的念头纷至沓来，愤怒让我捏紧了拳头。
我以前觉得，在现代这个社会，没节操的人很多，觊觎他人的老婆之类其实也寻常可见，只要妻子能洁身自好，保持距离，大家也就能够相安无事。
但我没想到人性能恶到这个程度。
我以为这种陷害的恶劣行为，只会在电视和小说这种文艺作品中出现，万万没有想到，现实生活中也能让我撞上一次。他能做出这样的小人行径，让我对崔洁更加担心。
郑远枫这个人，简直让我恶心！
谁知道他会用出什么卑劣手段？
“张先生，你的时间不多了，请抓紧。”
这时候郑远枫还说话了，听起来想是好意的提醒，脸上却带着揶揄的笑容。
他笃定我会失败。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