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洁不在。
出面的是丈母娘。
我预测过今晚可能的争吵，但没想到一切都不如我所料。崔洁回了娘家，丈母娘气势汹汹地来骂我。
丈母娘是家里最难缠的角色，也是最大的麻烦。
当初我和崔洁结婚的时候，丈母娘是最大的阻力，她从头到脚都看我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连我爸妈这样的老实人都被气坏了。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婚后相处多了，我才了解丈母娘的性子。
她觉得自己女儿漂亮，生来就该嫁豪门的，她自己年轻时候选错了人，吃了半辈子苦，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要趁着年轻就钓牢一个金龟婿。
很显然，我并不在她选婿的序列之中。
我家本来的经济条件一般，生活全靠自己努力，指望不上祖宗产业。除了一间生意还算不错的餐馆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资产，丈母娘的意思就是不够稳定，万一有什么变化，嫁过来只会吃苦。
她觉得崔洁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特别尴尬的是，现在她的预言叫实现了一部分。
普通人的抗风险能力就是比较差，人到中年，任何一根杠杆断掉都会万劫不复，我见过太多家庭因病返贫，也见过许多创业失败而用下半生来还债的可怜人。
与他们相比，我的境况还能算过得去。至少没有太多债务，只需要努力维持生活品质不要下降。
我本来相信，再给我一段时间，一定能够翻身。
可崔洁的这一档子事，让我做什么都没了心情。
“妈，我和崔洁只是有点误会……”我先把女儿抱回房间床上睡觉，再精疲力竭地出来向丈母娘解释。
“别叫我妈！”
丈母娘的口气很冲，“听说你怀疑我们家崔洁外面有人了？你能耐了啊！崔洁嫁过来这么多年，给你老张家生了孩子做老妈子，辛辛苦苦，我这个当妈的看着都心疼。我早就反对她嫁给你这个不中用的货，她非说你老实。行，老实人还挺会胡思乱想啊！你说你有什么证据，就这么污蔑崔洁？”
“退一万步来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崔洁年轻漂亮，有人追求怎么了？你哪点配得上她？她要真给你戴绿帽，那也是你窝囊无能，你穷，你没本事！你管得了自己老婆吗？”
她的声音尖利，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只能叹气求她：“妈，你声音轻点。我和崔洁没有那么大矛盾……”
“怎么着，你还嫌弃我农村人嗓门大喽？我天生就声音大，你不知道？我女儿被你羞辱了，我连骂你几句都不行了？”
丈母娘的逻辑总是无懈可击。
我无言以对。
别看她吵架骂人，她其实表达很有层次感。
首先丈母娘就一口咬死崔洁无辜纯洁，为这个家庭付出了许多，我是无凭无据的胡乱猜疑；其次就是贬损我，这是她一贯套路，你反正配不上我女儿，她就算做了什么，你又算老几，有什么资格来管？
再然后就倚老卖老摆出资格，我是丈母娘，我怎么就不能骂你？
所以世界上再伟大的男人，对丈母娘基本也都没辙，因为你根本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我心里一片烦躁。
今晚我做好了吵架的准备，甚至想借着吵架发出灵魂质问，可代替崔洁出现的丈母娘，让我想是蓄力已久的拳头找不到目标，只能软软地打在棉花上，怎么都不痛快。
我没法回嘴，也没法撕破脸皮，只能低声下气的道歉与解释。
“我不管！”
丈母娘最后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崔洁这两天在家里住，你别来烦她！自己好好想清楚，身为一个男人，能为家里做点什么！别闲着没事，整天猥琐地东想西想！”
她摔门拂袖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苦笑。
丈母娘对“男人为家里做点什么”这个要求其实很具体，一个字以记之就是钱。
能拿钱回家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如果没钱，那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窝囊废。
以前餐馆生意顺利的时候，我除了给崔洁家用，每个月还要给丈母娘三千，作为女儿偶然去外婆家吃饭的伙食费。
每月底给钱的时候，是丈母娘对我态度最好的时候。
虽然她其实还是嫌少，不过白来的总是好的。女儿一个月顶多去他们家两三天，因为口味被我养叼了，也几乎不吃什么东西，丈母娘也没脸皮要更多。
但这笔支出，在餐馆关门之后不得不断绝了。
那时候开始丈母娘的态度就变得比婚前更差。
我小心翼翼地回避去老丈人家，但有时候崔洁带女儿去，我也不得不跟着，每次去我都会提点东西，不敢空手。饶是如此，丈母娘还是经常给我甩脸子，话里话外就是我这个女婿没用，连累女儿吃苦，连二老都不能安享清福，拖累着他们操心。
有时候还明着说崔洁不如趁年轻离婚，找个条件更好的，又不是找不到？
她歪着嘴说这句话的嘴脸，让我记忆犹新，愤懑无助。但我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崔洁不受影响，我就可以也只能不当回事。
只是……没准我忽略了家庭与身边人持续输出对人潜移默化的改造。崔洁到底是个女人，也是丈母娘的亲生女儿，老是听着这些，她心思就不会活泛？
如果她真的听信了丈母娘的话，有这样的心思又该怎么办？
她与郑远枫的接触，怎么想都还是超过了接待客户的范畴，即使她因此而生气，我还是同样不能释怀。
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动物。
感情经不起生活日常琐事的考验，在贫穷面前，真爱不值一提。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能够有情饮水饱，但时间久了，午夜梦回，会不会烦躁而后悔？后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心事纷乱，怎么都找不着头绪，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只觉得内心一片凄凉。
我试着给崔洁打了个电话，她直接挂了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