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文静亲眼看着父亲被套上头套，头与脖子分家，喷洒的热血染红了她的眼眶。
想定国侯威风一世，最后也难逃凄惨的结局。
他出殡那天阴雨绵绵。
破旧的板车只有一匹马拉着，漆黑的棺钵静静躺在板车上，车轱辘压过路边积起的水坑飞溅点滴。
细雨如针根根钉在棺盖上，像是黄天落泪欲为他送行淹没整个汴京城。
热闹繁华的街道皆闭门不开，无人敢在此刻露面，空气中只剩下凝重可怕的寂静。
路侧酒楼的纸窗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楼下拉棺的骏马旁跟着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孝服蘸水贴在她身上，脚边的白布已经被污水覆盖看不出半点洁白的模样。
黄豆大小的雨点争先恐后地打在文静身上，她面无表情地牵着缰绳，全身都湿透了。
水珠滴落在她的眼眶中又顺着面庞滑落，生水进眼的滋味想必不好受，眼圈泛着不正常的红。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文静流下的眼泪还是雨水。
无声的眼泪混着倾盆大雨坠下，本是催生万物的灵泉，如今却见证了茁壮新芽的枯萎。
皇帝就是个胆小鬼，怕诸侯结队推翻统治。
如今抓到了把柄不依不饶，甚至连像样的葬礼都不允许。
要不是文静及时赶到苦苦哀求，在皇帝寝宫外跪了数日，跪得膝盖乌紫，几乎废了双腿。
长公主心疼爱女，不顾圣上的猜忌与他当面对峙。
最后以长公主的终身自由为代价，博得定国侯出殡的特许。
虽得了葬礼的恩准，但他对定国侯一家的态度仍未改变。
文静跛着脚一步一步如行尸走肉般，在皇城主干道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双眼睁得大大的，连眨眼都是难以忍受的瞬间，她要替父亲最后再看一眼功成名就的地方。
“对不起。”三字被雨声渐大的雨水吞噬，扮成风苓的辛风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来为定国侯送行。
这三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辛风对着文静憔悴空洞的模样张了张嘴又合上。
是他无能，没能帮到小县主。
大拇指深深陷入伞柄，钻出一个手指大的小洞。
听到有人搭话，文静机械性的动作微滞，僵硬地转着脖子看向辛风。
空洞的黑窟窿亮起微光，复又熄灭，她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没有人对她不起。
“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你是风雅阁的妓子，而我是高高在上的县主。”
辛风心底最深处的自卑被文静搬上台面，他站在原地落寞地注视小人远去的背影。
“主子。”酒家之上，辛雨有些于心不忍。
她知道辛风是动了心却因真实身份不敢靠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靠近又被打回保护壳。
云筠睨了她一眼，“不如你去安慰辛风受伤的心灵，没准还能凑成佳话。”
完全没被文静失去父亲的悲切感染，反而饶有兴致地打趣起了辛雨。
“主子！”辛雨不赞同地打断她的癔想。
她摸不准云筠的态度。
明明在此之前对文静给予了前所未有的特殊关注，现在文县主沉浸在悲痛中已然是个废人，主子却毫不在意还开起了玩笑。
辛雨觉得她过于冷血了些，但其中多少掺杂了对辛风的不忍。
处境互换下，她也许会比主子做得更绝。
有了感情的刽子手，会失去原有的水准。
“由他去吧，辛风也该醒醒了。不然总是沉溺在花魁扮演的角色游戏里，对接下来的计划没有半点用处。”
因为雨水骤降的温度，空气中浮起薄薄的雾气，丝丝段段像遏制住咽喉的无形手掌。
闷闷的难受，就像油纸伞下的人心。
云筠顺着辛风的视线移到一人一马驮棺的凄凉背影。
定国侯终于死了，但还不够……
要怎么把文静和长公主一起拉下马呢？
素手抚上湿润的窗框，云云的指甲无意识地敲击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木头，像座只会思考的木雕。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楼下的两人都不知所踪她才回神。
得体漂亮的指甲已经被起毛的烂木刮花，云云不甚在意的拍拍手，“叫辛风去边塞待命，不日会有新将军与他汇合。”
这就是不打算把兵权交给辛风的意思。
“......是。”辛雨迟疑了一会应下。
仍然不明白主子口中的新将军是何许人，在此之前从未听她提起过。
云筠也没有跟她解释，拿了油纸伞信步消失在缥缈的雨雾中。
威严气派的乌头门门头光秃秃，写上定国侯府的御赐牌匾已经被皇帝以名不对人的名义命人摘下。
今个是定国侯出殡的日子，大门敞开供亲朋好友前来送行。
观赏性假山石花卉被践踏推翻凌乱不堪，越往里走越荒芜。
定国侯的老底被皇帝抄了个底朝天，他后院十几个小妾庶子庶女也偷了不少细软逃亡。
不过几日，大气的侯府像是遭了劫匪，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剩下。
她合起油纸伞，水珠顺着纸面聚集在伞尖，地上积出小摊水池。
定国侯的棺材就摆在正厅，白奠横穿棺身，前头摆放着他生前爱吃的东西，檀香燃燃冒着白烟。
孝衣披身的文静背对着跪在灵位前一动不动，若不是活人呼吸身躯微微起伏，宛若没有人心的石头。
云筠抬脚步入。
些许絮状物落在她的的肩膀上，白白的，指尖轻轻一碾就断了。
她仰起头向上看。
没了下人的精心照看，蜘蛛猖獗地挥舞着触手，嘴里吐着粘网在房梁织出巢穴。
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定国侯府，将府邸的一切吞噬，吸干鲜血榨干最后的价值。
云筠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肩膀，伸手在文静面前挥了挥，但她毫无反应，盯着棺材上大大的奠字发呆。八壹中文網
“云妹妹？文静？”
没有反应。
扯扯头发，捏捏脸，拽拽衣服。
还是没反应。
推翻贡品和灵牌。
有一点点反应了，又被文静忍下。
云筠彻底没了耐心，莲足轻点跳上棺材，一屁股坐在棺盖上，把定国侯的尸身压在屁股底下。
棺材的高度不低，脚下离地面有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