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筠目送他携军远去的背影。
难题已经被从天而降的救兵解决了,那么现在该专心整治云夏菡了。
她顶着脚尖给尸体翻了个面,端详着壮汉杀手最后的死相。
杀手脸上涂满污泥遮面,临死前瞪着铜铃大的牛眼还未闭合,口中溢满发黑的稠血。
云筠以手绢擦拭他脸上干涸的泥土,泥土呈块状剥落,裸露的肌肤虽有些粗糙但不似边塞人士布满晒痕。
远超常人的健壮体格也不如卫兵紧实,反而肥肉横生,身子还横叉大大小小的伤疤,倒像是作威作福的山匪。
他们专盯着女流下手,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筠可以断定,这群人绝对不是为了平阳王而来,恐是有人买凶杀人。
联想起云夏菡狗皮膏药似的行为,她心中有了猜想。
把泥泞的绣帕绕着团打了个结塞进袖口,云筠从容不迫地与文静会合,略带担忧地问候道:“文妹妹,你们没事吧?”
文静也是第一次杀了这么多人。
最初的勇气退却后,惶惑和不安随之而来,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听到云筠的声音,文静条件反射性地把染血佩剑藏进袖中,反过来安抚她,“没事。我让手下检查过了,大家没有大碍。”
“只是......随行侍卫折损了不少人马,这些人是向护城军借来的,还得汇报实情。”
云筠点点头,“那就拜托妹妹了。”
转而往身后的女流聚集处张望,一番巡视下并未看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文妹妹可曾见过家妹?”
文静迟疑了一会才想起云筠说的是谁,“云夏菡?也许人太多走散了。”
云筠正欲开口。
“啊——救命啊!”
标志性的大嗓门除了只会运屎的屎壳郎,不会再有别人。
即便在心底翻了n+1个白眼,云筠还是带着对庶妹性命的“担忧”回望。
经过刚才的动乱,云夏菡显然也不好过。
追逐京圈潮流定制的衣衫破如烂绺,娇贵的真丝抽线,发间的珠钗七扭八歪,被行若枯槁的老妪掐着脖子。
身后不断传来老妪久未沐浴散发出的酸臭味,就像是放了半个月发霉的饭菜,脖子还被人死死卡住。
云夏菡呕又呕不出来,被迫与老妪相贴,她那股逼糟的味道已经染到了身上。
身与心遭受双重折磨。
哪里还有平时娇憨的模样,她的眼角积蓄豆粒大的泪珠欲落不落,悲切的鸣泣中带着真情实感,“姐姐救我!”
好!云筠举双手双脚为老人家鼓掌。
老当益壮,意气风发。
老太太别放弃,努力一下干掉屎壳郎。
面上却露不可置信,脚下一软踉跄着被辛雨扶住。
云筠眼眶通红,微微颤颤地抬起手,鼓着勇气指向老妪,“你快放了我妹妹!我妹妹是丞相府的嫡小姐!”
自报家门告诉老太太别客气,我们家是名门望族很有钱。
使劲讹!不要放过到手的金钵钵。
果然老妪一听丞相府贪财地眯起眼,褶皱的陈年老皮旧褶成深壑,“黄毛丫头,还不快赶紧拿银子来赎你妹妹。”
手上越发用力,直掐的云夏菡两眼翻白,脸色青紫伴随着浑身抽搐。
nice!干得漂亮!
云筠心底激动,眼尾飙出兴奋的泪花。
大步上前竖起尔康手,“别伤害我妹妹!黄金千万两都敌不过我妹妹的性命。”
“还不快拿钱来!”老妪同样激动,为她口中的黄金千万两。
老太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混入流民乞讨也是为了趁机偷点东西典当。
结果被手下的小娘皮踢了一脚心窝昏厥,醒来就发现小娘皮装死趴在她旁边。
看云夏菡衣着不凡,也为报一脚之仇劫持了她。
没想到恶毒小娘皮这么值钱,居然值黄金千万两。
赚大发了。
“赎金不是小数目,即使是丞相府短时间内也拿不出来。”云筠绞着手帕为难道,像晨间捕鱼的渔夫逐渐收紧渔网。
“那你就等着给你妹妹收尸吧!”
到嘴边的金子跑了,给了老妪希望却又告诉她无法兑现,无名火蹭地窜起,手下的云夏菡已经口吐白沫了。
云筠捏紧拳,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欢呼。
文静:......
其实云筠根本不打算救云夏菡吧?
劫匪还没开价,她就直接把赎金抬到黄金千万两。
世家虽小有资产,但到底是当官的。
光靠每年领的那点俸禄,怕是要领上百年才能凑够赎金。
文静看看半死不活摸样狼狈的云夏菡,又看看泫然欲泣心疼庶妹的垂泪美人。
烈日暖阳下她却没由来的觉得冷,汗毛从腿蔓延至脸上竖起打了个寒颤。
最后文静收起手里的剑,打消了背后偷袭救人的打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今日杀孽太重,不该不该。
阿弥陀佛。
云筠嘴上和老妪扯着赎金,却并没叫人去丞相府筹钱。
两人因为买卖没谈成僵持不下。
也许是金钱的诱惑太大,云夏菡竟然被干瘦的老太太掐着脖子提起。
她双脚脱离地面在空中扑棱,翻着白眼一手覆在脖子上试图掰开老妪的手,另一只手向云筠探去,“姐、姐姐......”
求救声伴着嘴边的呕吐物断断续续。
云筠“救妹心切”,横着眉毛怒斥:“婆婆你快放开我妹妹!她快不行了!若是我妹妹死了定要你一同陪葬!”
火上浇油,暗示老太太今天无论如何都插翅难逃。
老妪一听这还得了?八壹中文網
“好啊!我老太婆临死了也要拉人垫背!”
黄泉路上有人作伴,她要拖着恶毒小娘皮一起下地狱。
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脑海,为数不多的氧气被剥夺,大脑缺氧昏沉,眼睛逐渐不能视物。
灭顶的死亡降临在侧,云夏菡从来没有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过,脑中走马灯似地浮过黑白记忆。
她虽生作嫡女,但姨娘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吃穿用度皆与云筠平起平坐,没吃过苦。
重生前云夏菡晚年凄凉比不过云筠的雍容华贵,为何老天开恩让她重活一世却又死在劫匪手里。
她恨!恨云筠无能连妹妹都救不下来。
死亡的恐惧充斥着云夏菡的全身,她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下身不自觉涌起热流,腥臊味散开,竟然当众出丑。
眼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进气多出气少快要不行了。
箭矢破风而来穿透尖嘴猴腮的老妪,她带着云夏菡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互城军来了!”戴雪瞧见英姿飒爽的军队兴奋大喊。
云筠面无表情心下道了句可惜,还想借刀杀人趁机宰了云夏菡呢。
不过没死也好,这么死不足原主痛苦的万分之一。
“妹妹!你没事吧!”她难过地蹲下身靠近云夏菡。
呕,太臭了。
云筠装作擦拭眼泪袖口捂住口鼻,余光瞥见昏迷的云夏菡眼皮抖动就要醒来。
她迅速掏出怀里打了结的绣帕,捏着云夏菡的下巴塞了进去,边塞边哭喊道:“妹妹!你别想不开咬舌自尽啊!”
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际上云筠就是不想听她比比歪歪,怪烦的。
云夏菡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云筠的俏脸,对方光鲜亮丽的穿着和她呈强烈对比。
她用力推开虚伪做作的嫡姐想说些什么,发觉嘴里严严实实地被绣帕塞住,不住传来腥臭的泥味。
又恶心又憋屈,双眼一翻被气晕了。
云筠“柔弱”地被庶妹推倒在草垛上,裙边沾上干草。
文静:......
这一幕正巧被赶来的互城军看了个正着,浓眉大眼的英气男子眉间皱起川字。
“云大小姐,您没事吧?”林侍卫搀扶着她的胳膊起来。
他从其他贵女口中得知了云筠英勇救妹的事迹,心底对她油然升起敬意。
见云夏菡不识好人心,这般对待救她于水火的嫡姐心生不喜,对她的印象极差。
云筠恪守男女大防,轻轻抚开林侍卫的手,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道谢,“多谢。还请您派人将夏菡送回府中医治,我怕她出事。”
不是。
因为她要带着姐妹们去悦来酒家嗨皮,屎壳郎从哪来滚哪里去。
林侍卫怅然若失地盯着空落的手掌,听了云筠的嘱托更是为她抱不平。
瞧瞧!多好的嫡姐!
被庶妹这般对待,还不忘顾及云夏菡的安危。
心里的天秤逐渐倾斜,木着脸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状若狼狈的云夏菡。
食指与拇指抱圆,抵在唇边吹出嘹亮的哨音。
马儿嘶哑着跑至近前。
林侍卫粗暴地把云夏菡当成货物面朝下扔上马,脸埋入马儿的侧肚里。
他踩着脚踏翻身上马,“我等还有要职在身,先行一步。派手下送您和各位小姐到安全的地方。”
声音极轻,像是怕吓到柔弱的小人儿。
云筠颇有大家风范地回礼,“有劳您了。”
等回到城内又阻止各家小姐归府,邀请大家到悦来酒家一聚,为今日活动发生的插曲致歉。
活动的发起人是云筠,出了问题她理应负责。
血溅三尺的场面还在众贵女脑中挥之不去,大家都没有用膳的兴致,但云筠提出了不好回绝。
于是贵女们抱团入座悦来酒家,心中抵触的情绪也在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后消散。
云筠左右逢源,场子很快就热起来,沉重的思绪消失的不见踪迹。
任谁都瞧不出方才苦闷的情绪,女儿家玩闹嬉笑声络绎不绝。
等吃饱喝足散场,云筠挥别最后一位贵女。
她坐进马车伸了个懒腰,用力舒展背脊,“辛雨,别忘了叫人打包一份特辣的辣子鸡给云夏菡送去,免得旁人说我排外。”
辛雨自觉替她捏肩,“您放心。早在宴会上就已经派人送去了,只是......”
“怎么了?”云筠舒服地闭眼,懒懒地问道。
“二小姐似乎很生气,直接把食盒砸了。”
“随她去。”
她可是把口足粉的解药下在里头了。
云夏菡自己把送上门的解药丢了,这可怨不了她。
欸,谁让她就是这么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