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以后的悦来商号效率比之前更快。
不过两日,辛雷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平阳王妃已死。轩辕恒派人假传消息说圣上欲屠平阳王府满门,以平阳王妃的项上人头为证。”
实际情况远比云筠想象中更糟糕。
轩辕恒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刚下了决定就立刻动手杀了平阳王妃,彻底打消身在边塞的平阳王的疑心。
“平阳王世子呢?”
“辛雷说已经照主子的吩咐救下世子,平阳世子目前藏身于悦来商号总部。”
恒王的人马早就已经动身前往边塞与平阳王汇合,可能远比他们发现时要早得多。
现在云筠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平阳王造反已成定局,连绵的战乱不是她期望看到的。
指甲敲击桌面,这是云筠思索时下意识地动作,“让辛雷大肆收购各地粮食,准备开仓放粮。”甲下光洁的漆面遍布划痕。
逃窜的流民不日便会涌入各地,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揉碎写满原定计划的纸张。
云筠重新抽出一张挥洒笔墨,放下狼毫执起墨痕未干的白纸叠拼,塞进信封。
把它递给辛雨,“你把这封信送到远威侯府,务必让叶景淮亲自查收。”
这是她给叶景淮的机会,也是试探。
希望小侯爷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是。”辛雨恭敬接过。
平阳王谋反之事令圣上朝堂震怒,真龙一怒伏尸满地。
他当即委派宫廷禁卫军清剿平阳王府,却发现王府早已人去楼空,更加坐实了平阳王早就有了谋反的心思。
圣上血气冲脑身子虚晃,幸亏扶住龙椅才稳住身形,连道出三个含恨的好字:“好好好!这个混账!罔顾朕对他的信任!”
腥甜自胸口涌上,喉咙充盈着铁锈味。
不愿在臣子面前示弱才脸庞青筋暴起。硬生生将腥气吞入肚中。
事情果然如云筠猜想般,轩辕恒早就在暗中和亲叔叔平阳王搭上了线,且时间远比她收到消息时早的多。
瘟疫刚过又出现战乱,现已有失去平阳王庇护无家可归的流民聚集在外。
凡是手握兵权的家族人人自危,都怕触圣上的霉头,被一同牵连入狱。
首当其冲的便是母族强盛手握重兵的轩辕卅,他贵为太子若无波折,皇位必定落在他头上。
可经此一轶,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背叛了圣上,他无法对亲子抱予信任。
况且圣上的龙体大不如前,从他的面色能窥得腐朽之相。
前头又有轩辕誉密会叶景淮,圣上就愈发胆小猜忌觉得膝下皇子等不到他百年之后,就要谋反弑君。
索性把誉王恒王不服管教出入青楼的责任怪在太子卅头上,认为他身为长子嫡孙又是二人的亲大哥没有起到带头作用。
日日于朝堂众臣子的面训斥轩辕卅,竟半分余面也不留给向来宠爱的嫡子。
若不是众臣阻拦,圣上险些撸了轩辕卅太子的桂冠。
即便保下了太子之位,轩辕卅也同样不好过,母族镇江侯府损失不少大将,自个还被软禁在东宫不得随意走动。
相比之下,没有母族也不拉帮结派的草包皇子轩辕恒,反倒凭借无害的属性得了圣上的青睐,一时间风头无双。
而就在这种对武将家形势极为不利的关头,远威侯府家的小侯爷竟自请平复战乱,还圣上一个太平盛世。
黄口小儿胆大包天的言论把其父远威侯吓得脸都绿了,恨不得就地处死害家族曝露在阳光下的孽子。
很显然叶景淮在做决定前没和父亲商量过,完全凭自己的意志行事。
能坐上龙椅的哪个不是从权力染缸一步步攀爬上来的?
远威侯府父子不和于圣上来说无疑是安全信号,父子两若是齐心协力定跑不了削爵的下场。
圣上乐呵呵的同意叶景淮的自请,允他只身前往边塞,还命远威侯将调动大军的虎符交予他。
正在汴京城城外广发粮食的云筠,安静听着易容成芸香模样的辛雨的传音汇报。
京城不允许流民进入,在城外设立行善点已是破例。
她一心二用,长袖被系带绑在肘部,手上俐落地往流民碗里放上刚出炉的白面馍馍。
听到叶景淮请命平定边塞勾起了唇角。
清冷的面容霎时间如春暖花开后,绽放的第一朵栀子花,芬芳馥郁又带着挥之不去的甜腻。
“姐姐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让妹妹也乐乐。”屎壳郎云夏菡来了。
她向来见不得嫡姐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贴紧不放。
听闻云筠号召世家救助贫苦流民,云夏菡不甘示弱,也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了。
只是活没干多少,反倒频频骚扰云筠。
“没什么。”云筠笑意渐淡。
云夏菡扯扯嘴角,觉得她肯定私藏好东西不想告诉她,声音越发娇嗲凑在嫡姐跟前,“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嘴唇嘟嘟,配上她那张圆润乖巧的脸着实有几分可爱。
可惜云筠不吃这一套,甚至想握拳头给云夏菡脸上来一拳,让她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
她抬头将碎发拨至而后笑容和善,“我刚刚在和芸香讨论悦来酒家新推出的川菜菜谱,听说里头有道菜叫辣子鸡,麻辣鲜香味道堪称一绝。”
“妹妹等会和我一起去吧。”
认准云夏菡吃了她独家研制的口足粉忌讳辛辣,故意整她。
口足粉不会要人命,却会让人嘴脚溃烂疼痛不堪,碰上辛辣更会重上加重。
一般人中了毒恨不得把人粘在床板上,因为每走一步路脚下的伤口都流脓发疼,云夏菡也是个能忍的狠角。
伪装成芸香的辛雨也想到了主子那药的威力,连忙接话:“是啊,二小姐一起去吧?我让悦来酒家的厨子多放点辣椒。”
别人不清楚,辛雨可是门清。
定国侯那个叫文语堂的庶子可是每日疼得嗷嗷叫,寻访名医都不见好转。
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愣是一点都没传出风声,瞧她走路的姿势和说话方式都与平常无异,跟没事人似的。
害得辛雨以为忘记给她下药,加重了药力也没能阻止这位二小姐蹦跶。
事实上怎么可能不疼呢?云夏菡痛得想不顾形象躺在地上打滚。
可她爱面子如爱命,忍着入骨的疼痛也不显露半分。
听到“辣子鸡”三字,云夏菡面如土色,干笑两声拒绝道:“姐姐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不爱吃辣。”
“欸?妹妹谦虚了,不必担心订不到位。我与辛掌柜相熟,到时请他帮忙。”云筠笑眯眯地亮出一口银牙,洁净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屎壳郎改不了吃屎,说出的话都带着屎味。
不给云夏菡点教训真是对不起被迫闻屎味的广大流民,他们流离失所四海为家够苦的了。
云筠表示,她这是替天行道。
云夏菡的脸酱如屎色,“那可就、多谢姐姐了。”
话题是她引出的,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不用谢,谁让我们是姐妹。”云筠都为自己说出的话呕吐。
转身云夏菡又露出诡谲的神色,眼珠子滑动瞥了一眼云筠,又瞥向成群的流民。
流民中有她安排的杀手,保准云筠活不到去悦来酒家。
她忍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也要一同前来,就是为了亲眼见证嫡姐的死相。
光是想象到高高在上的云筠香消玉殒的画面,云夏菡心底就升起奇异的快感。
一只枯槁如柴的手拽住她的裙摆,“姑娘,赏口饭吃吧。”
头发稀疏的白发老枢启合着干燥皲裂的嘴唇,祈求云夏菡的施舍。
掌心腥臭的污泥在她昂贵的丝制衣缎上留下五个黑指印,“啊——该死的贱民!!”
云夏菡一脚踢上老人家的心窝,老枢连声音都没发出倒地。
她的尖叫声惊动了本就心底没谱的杀手。
即便连任务目标是谁都没分清,他们却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动手。
只要把在场的女流全杀了,肯定能完成任务。
面容抹满焦黄泥土的大汉纷纷跳出,抽出早就藏在草垛里的砍刀高声喊道:“兄弟们,为平阳王杀了狗皇帝。”
把锅全甩在平阳王身上,一连趁着侍卫不备杀了不少守卫。
今日本是善举,不少人世家贵女响应云筠的号召前来布粮,只带了几个贴身丫鬟和小厮。
疏于防守的弱女子很快被杀手拽着胳膊提起,噌亮的铁质刀面折射出戴雪惊慌失措煞白的小脸,刀刃裹夹着疾风即将落下。
云筠让辛雨暗中救人。
余光闪过刀光,她趁着人群暴动之际捡起地上的石子,掐在指尖弹出两粒。
金属与硬物的碰撞声被嘈杂声淹没。
弹无虚发的石子将大刀拦腰折断,另一粒穿着杀手的眉心而过。
山丘似的壮汉倒地,云筠成功救下戴雪。
她猫着腰,赶忙扶起腿脚酸软的戴雪撤离,边跑边在大脑快速计算得失。
若是此刻暴露武功肯定会遭人怀疑,丞相府家的千金可不会舞刀弄枪。
可若是藏拙,这些跟过来行善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定然尸骨无存。
云筠咬紧了牙,怪自己太大意,没料到流民中会混入杀手。
就在她准备不管不顾大杀特杀之际,宛如天籁之音的女声降临,“所有人都到我这来!不要自乱阵脚!”
文静一剑穿过杀手的左心房,踹开尸体护着身后的贵女。
她周身向外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玛丽苏光环,一举一动都引得云筠潸然泪下。
关键时刻还是小弟靠谱!
云筠拎着戴雪运转孤雁步跑得飞快把人丢给文静,又不停穿梭救下其他被困的贵女。
就在她放松警惕扶起被尸体压倒的小女孩时,“尸体”突然“活”了过来,鼓包的大拳与云筠后脑的距离不足一掌心。
云筠看到地上倒映出将她和小女孩笼罩在内的巨大阴影,明白自己藏不住实力了。
她拍拍女孩身上的灰尘,聚起灵力准备把杀手打得脑袋开花。
“嗯哼——”杀手嘴角溢出粘稠的鲜血倒地,背后深入骨头的剑痕横穿肉体。
毛皮鲜亮的骏马顶着日光,被人勒住缰绳迎风长吁。
马背上的男子身着戎装,金属盔甲披身,发丝用红馁高高束起,艳冶如妖的俊俏容颜被英气中和。
脸颊被溅上几滴冒着热气的血浆,眸间还带着未来得及褪去的肃杀之情。
“你太大意了。”叶景淮抿着唇,下颌绷成一条线居高临下的望着云筠。
要是他晚来了一步,就只能看见她的尸体了。
不知为何,云筠莫名感觉他又生气了,“不是有你在吗?”似讨好又夹杂着女儿家的娇气,软软地撒娇。
十分有眼色地没说出就算他不来,她也不会有事的事实。
小侯爷面色古怪,也不好再对云筠使脸色,转过头傲娇冷哼,“哼。”仔细看能瞥及颊侧浮上的红云。
“小侯爷,杀手已经清理完毕,我们该上路了。”远远地有卫兵高呼。
“你要走啦?”云筠也听到了。
打仗不是过家家,三年五载是常事。
她觉得自己该和叶景淮说点什么。
叶小侯爷凝着云筠水润的大眼,“嗯。”话少是他最大的特点。
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不知要和云筠说些什么。
有千言万语憋在心里,临到嘴边却又卡在喉间。
卫兵骑马靠近,见叶景淮与绝色丽人气氛暧昧。
两人容貌不相上下,锦瑟芍药与宁静幽兰形成奇异和谐的画面。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小侯爷,您看......?”
莫名有种棒打鸳鸯的错觉。
贪婪地望着云筠的脸,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在心房。
叶景淮勒紧缰绳,腿肚夹紧马腹,“等我回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
从袖口掏出一物,“叶景淮!”云筠双手呈喇叭状喊他,“接好!”
小侯爷侧首回望接住了迎面而来的黑影,入手是冰凉的金属。
簪身微微弯曲,冰蓝色包浆微微脱落露出银身。
是雪莲珠花。
眸底碧波荡漾柔光泛滥,叶景淮郑重地把珠花放在心口,一如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的娇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