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枝头。
床上隆起的布包悉索蠕动,云筠弓着腰双腿成八字压在身下从被窝钻出,闭着眼睛胡乱套衣服系上腰带。
半踩着布鞋站起,迷糊间有人影靠近。
她以为是辛雨,双手呈十字抬平任由来者帮她整理凌乱的衣衫。
睡意上头,云筠眯眼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辛雨,我昨天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替她整理的动作还在继续,但耳畔的声音却不属于辛雨,“不知许兄吩咐辛雨做了什么?”
云筠伸到一半的懒腰僵住,她这才看清面前人的相貌,紫袍加身又生得唇红齿白赫然是叶景淮。
条件反射性地拢好衣领,云筠不住倒退撞上床沿,一屁股坐在辛雨的木板床上。
仰着头从下向上仰视着紫罗刹的俊脸,“呵呵,叶兄早啊......你怎么突然来辛雨的房间了?”
真是阴魂不散!云筠暗骂。
“我去叶兄的帐篷没找到人,想来叶兄在西区只与丫鬟相熟,所以就来了。”
“这......不好吧,怎么说我们辛雨也是姑娘家,叶兄这般直接闯入黄花闺女的帐篷,有违礼义廉耻。”云筠理直气壮地教育他。
女孩子的闺房都敢擅闯,反了天了。
她躲进辛雨的帐篷里,是笃定古人注重男女有别,谁知叶景淮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叶景淮面对云筠的指责没有丝毫羞愧,居高临下望着她,随后缓缓贴近,“许兄此言差矣。你不也在辛雨的房间里,还......衣衫不整。”
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都明知故犯,他当然也可以。
瞳孔倒映的俊脸逐渐放大,云筠手掌撑着床板蹬腿退到里面,“那怎么能一样?辛雨是我的贴身丫鬟。”
眼珠左右晃动搜寻防身的武器,结果令她非常失望,只能梗着脖子与叶景淮叫板:“我会对她负责的,纳她为通房。”
有了名分的支撑,“许荒”与辛雨同住一屋也在情理之中。
可叶景淮还不打算放过她,膝盖跪上床板逼近,“真的是这样吗?”
手心抵在墙上挡住云筠逃跑的路线,把她困在怀里。
背后是冰冷的墙面,两侧又被铁柱似的手臂阻断,清风透过帐篷缝隙拂起男子的发丝,挠得云筠皮肤发痒。
没出息的偷偷咽了口口水,疯狂给自己加油打气,“当然是真的!我对辛雨的心天地可鉴。”
坐实了她和辛雨间不正当的主仆关系。
男子鼻尖溢出一丝轻哼,虎口覆上云筠纤细的脖颈,脖子上的青筋随着主人的吞咽蠕动。
只要叶景淮稍稍用力,下一秒手下的人就与世隔绝。
多姿的眸子不停闪烁,忽明忽暗的眸光看得云筠心底发憷,她聚起灵力蓄势待发,就等叶景淮发难跟他拼了。
可下一刻叶景淮却反常地松手,转而用指腹摩挲着云筠的喉结,滚动的小结还带着主人的体温不似假物。
他沉吟片刻,眸底划过一丝困惑,掰正过于瘦弱的男躯还想再探。
辛雨掀开布帘瞧见叶小侯爷压着主子姿势暧昧,“你在干什么?!”
连连高声呵斥,上前分开两人,像捉奸在床的正室把云筠挡在身后跟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大眼瞪小眼。
终于得救了,云筠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不愧是她的丫鬟,真是上道,没白疼她。
捂着被叶景淮“玷污”的喉咙翻下床,他常年习武指腹长满粗糙的薄茧,磨在她的皮肤上像沙板,身体的反应很奇怪。
“师傅,昨天的病人还需要您去看看。”
云筠的脚和胡锦的声音同时落地,她刚发现自家徒弟跟着辛雨一块进来了。
正愁没有理由脱身,胡锦的话就像从天而降落入旱地的甘霖。
她咳咳两声,转眼正气凌然的许大善人又出现了,“好,我们走。”
撩起衣袍大步跨越,先行离开了是非之地。
胡锦没有立马跟上师傅的步伐,停在帐篷里望着叶景淮面色不善留下一句,“叶公子最好离我师傅远一点。”随后远去。
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衫,叶景淮眉眼带笑,没管辛雨警惕的目光,尾随着离去的两人,竟是没将胡锦的话放在心上。
也是,他堂堂小侯爷怎么会被市井小民吓到。
*
西区,安置帐篷。
昨日的病人正卧床酣睡,呼吸平稳,病容销退,不似需要重新诊治的模样,但保险起见云筠还是翻出他窝在被子里的手,搭上他的脉搏诊疗。
脉象平稳,只需多加休息即可。
松开脉搏,云筠抽手对胡锦道:“这病人无大碍,睡一觉便可。”
她没怀疑胡锦的目的,当她关心则乱。
“哦,也许是徒弟记错了。时间还早,您要不再看看别的病人吧。”胡锦神情严肃,就是不让她走。
帐篷里的病患都是经过诊疗留下观察的病人,以胡锦的医术,一人便足以照看所有,实在用不上云筠这尊大佛。
她从徒弟脸上琢磨出不对了,合着叫她看病是假,另有目的是真。
“胡锦,到底怎么回事?”云筠沉下眸子看向徒弟。
胡锦侧头回避视线,“师傅,那个姓叶的狐......公子,不是个好人,您别和他深交。”明显不打算正面回应师傅的质问。
“......”云筠沉默。
如果她耳朵没出问题的话,胡锦刚才是想叫叶景淮狐狸精吧。
想起昨夜她吩咐辛雨办的事,云筠明白胡锦奇怪态度的幕后原因了。
古代无后为大,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叶景淮想掰弯她就代表着断子绝孙。
胡锦是听了断袖的谣言,半信半疑下又看到方才叶景淮压着云筠的景象,才做出这些古怪的举动。
妙啊!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不用担心小侯爷突袭,更不用担心身份暴露。
云筠摁着侯间的小结笑而不语。
不枉她特意让辛雨加固了假喉结,连她这个现代人都察觉不出毛病,想想叶景淮刚才困惑的脸就知道效果有多好了。
帐篷外嘈杂声不断,云筠闻声从窗口向外探去。
赘肉缠身的大婶提着木棍带着一批人挡在帐篷前,被人群拦住的紫衣男子恐怕没见过这等阵仗,又碍于身份不好硬闯。
“许善人治病,闲杂人等免进!”大婶横声横气瞪着来人。
被拦住的叶景淮压下胸膛汹涌的杀意,脸部线条越发柔和,眉梢带着温泽,礼貌地向大婶行揖礼,“我只想跟在许兄身后行善积德造福百姓。”
即便遭刁民刁难,他也拿出了极好的风度。
可“刁民”又岂是好打发的,大婶掏掏耳朵里的灰尘,装作听不见他诚恳的话语,“许善人不需要,您回去吧!”
叶景淮还在好言说情。
大婶铁面无私,双手环抱搭在胸前,眼斜看天不为所动。
断袖谣言带来的连锁反应出乎云筠预料的好,难民都自觉组织人单方面隔离叶景淮了。
不错不错。
大婶真的好拽,不愧是她救下的人。
眼尖瞧见叶景淮上扬的嘴角下滑,面上虽然还带着柔和的笑意,周身的气息却写满不愉。
云筠通过微表情判断出他快要到了忍耐的极限,怕叶景淮生气把西区屠了,立即现身出帐,“王婶,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她大袖微抬,平淡却令人舒心的五官满是“惊讶”,望着难民与叶景淮对峙的场面嘴巴张圆,似是对此刻发生的一切不解。
热心大妈王婶脸笑得像菊花迎上来,“许善人,我们担心有人心怀不轨妨碍您。”说完拉挎着晚娘脸对紫衣男子翻了个白眼。
明朝暗讽刺得叶景淮温润的完美面具龟裂,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不自觉抽抽,额角隐约浮上井字。
云筠不赞同地打断王婶的话,“王婶,叶兄心系百姓不是那种人,他与在下相交甚笃。”
来了波反向输出,不仅否定王婶的观点,更是把叶景淮说成至交好友,仿佛躲鬼似的躲着小侯爷的人不是她一样。
王婶还当她不知道男狐狸精是断袖,“诶唷!您就听我老妈子一句劝吧!”
巴掌拍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王婶,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放叶兄进来吧。”云筠轻轻推开王婶,扬声呼吁西区的难民们,俨然被狐狸精蒙蔽了双眼。
不想再听众人的劝告转身回帐篷。
许大善人都发话了,他们不好再坚持,王婶不情不愿地让道,“有许善人替你说话,算你走运!”
叶景淮瞟了一眼泼辣的王婶,不明“许荒”又打什么鬼主意,竟然破天荒容许他近身。
西区难民的态度突然大转变,他甚至怀疑这些唯许荒命是从的难民被下了降头术,可他们目光清明,明显保留自主意识。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他抬步跟上。
身后由王婶带头,大姐头一挥手,马仔们跟上。
我们的口号是:守护许善人贞操!打倒男狐狸精!
于是狭小的临时帐篷除了云筠和胡锦两个主治大夫,还有送来的病患外,挤满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云筠自我感觉良好,有意无意与叶景淮亲昵交谈。
每当两人靠近,围观人就竖起手中的武器对准狐狸精。
两人拉开距离,又放下武器。
如此来来回回多次,叶景淮知道这群人不想他靠近许荒,可他不明白原因。
在此之前他也日日跟在许荒身后,却不见眼下这般剧烈的反应,但叶景淮并不打算放弃原本的计划。
辛雨端着茶水进帐篷对着人头攒动的景象愣神了三秒,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出去又进来。
没错啊。
在无数个后脑勺中相中了最不平凡的那个,辛雨高举着盘子绕过人群,“让让,主子!辛雨给您送茶了。”
低头施针的人勾起狡黠的弧度,直起身子伸手去取热气腾腾的茶盏,刚烧开的热水杯壁温度极高。
刚一拿起杯身,云筠就被烫得松手,瓷器落地粉碎。
“别动。”
烫伤的指节被紫衣男子握住,叶景淮垂眸凝视着患处,已微微卷皮露出真肉。
轻轻呼出凉风,替云筠手上的伤口降温。
男子认真的模样令云筠错愕。
她以为叶小侯爷会趁着难得的机会查验她的真身,才刻意安排辛雨前来想戏耍他一番。
如今叶景淮紧张伤口似乎超过了探寻身份,云筠也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烫伤处没有他手上传来的温度灼热。
她的心,乱了。
慌忙抽手,结果不慎踩到碎在地上的瓷盏。
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清冷的气息闯入鼻腔,腰肢被环住,云筠撞入那双风光霁月的眸子中,浅褐色的瞳孔中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绚烂世界。
瞳中世界无声地向她招手,引她坠入其中。
叶景淮握着“许荒”的腰肢,发觉他的腰身比平日看起来还要细,软弱无骨的腰肢随意他捏成什么形状。
让他想起公主府废弃小院后的那个人。
也正因许荒和那人的相似度过高,叶景淮从暗卫那得知云筠仍在丞相府中的消息后,仍然守着许荒不离开。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细若杨柳的腰肢以极低的概率出现在男人身上,叶景淮捉住“许荒”的手腕,把住脉搏。
这个动作也终于让云筠回神,她在搭上的瞬间甩开小侯爷,从绮丽的世界抽身。
美色误人,差点害得她计划失败。
旁边时刻关注师傅的胡锦见她被男狐狸精占了便宜赶忙上前,一顿纠结后贴在云筠耳边蠕动双唇。
只见“许荒”像是听到了不可置信的事件,被雷劈中般立在原地。
手指微微颤颤从袖中伸出又落下,视线在胡锦和叶景淮身上来回穿梭。
随后躲到了前者身后,远离后者。
叶景淮没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方才他没探出“许荒”的脉象到底是男是女,不想再放过机会。
可他每靠近一步,胡锦就护着云筠后退一步,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最后“许荒”终于忍受不了诡异的氛围挺身而出,寡淡的五官纠成一团,伏在胡锦肩上探出头:“叶兄,你不要再痴缠我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叶景淮顿住,这话好生奇怪。
“我喜欢女子!别爱我没结果!”
潜含义断袖二字从天而降砸蒙了叶景淮,帐篷内霎时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环视周围,发觉他们并无惊讶之情,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一来,难民们古怪的态度有了答案。
......
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做出最直观的反应。
他,跑了。
脚下的趔趄都没能阻止他的远去,叶小侯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