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难得心情尚佳,平日高高在上的少主对来敬酒的洛镇邻里来者不拒,行至新房的脚步已有些许蹒跚。
衣襟沾酒,醇香的女儿红醉人心脾。
一想到屋内等他喝交杯酒的小人儿,顾辰也冰冷的心逐渐恢复温度,暖暖的,像冬日里的艳阳冰雪初融。
然而却在踏过门槛的瞬间,翘首以盼的心坠入低谷。
“相公~”红衣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唤着他。
在屋顶趴累了,换到树荫下的影一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庆幸刚才自己没去凑热闹喝少主的喜酒,不然就要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默默思考着,会不会不等少夫人出现,少主就先一步忍受不了把红衣宰了。
但顾辰也明显比他想象中冷静,除了俊逸的脸侧结起薄冰,藏在衣袖下的指节不耐地攥紧外,没露出任何不妥之处。
他极力平复心境,克制着心底恨不得把坐在窗边的“人”撕烂的冲动。
换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好好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被替换的惨事。
本该是掀盖头,甜蜜共饮合欢酒的时刻。
最重要的人不见了,顾辰也兴致全无。
仗着红衣顶着喜帕看不见,他连装都懒得装。
嫌弃摆在脸上,离喜床远远的,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红衣不知外面的场景,娇羞地低头晃着身子撒娇,“相公~你怎么了?为何迟迟不掀盖头?”
光洁的额头隆起山川,顾辰也知道戏还是得照着云筠心中的剧本演下去。
左右环顾,却发现本该置于托盘上的喜秤却不见踪迹。
余光瞄及入口,佝偻残缺的老人肩上挑着扁担经过。
腰背弯成弓,被压迫到极致的背脊承受不住负荷,担上挂着的水桶重重地掷在地面。
褐黄色的莫名液体飞溅,连老人都止不住拿汗巾捂住口鼻,不愿吸入气味。
恶臭袭来,影一离门口不到七尺,令人不适的气体直冲着脑门,他悄咪咪地挪动两步饶了半圈。
刚换了个方位就收到了自家少主的眼神暗示,起初他不明所以,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直至顾辰也不耐烦地拉拢嘴角,伸着手指了指门口的老者,又指了指坐在床边的红衣。
灵光闪过,影一就像他肚里的蛔虫。
无论少主的提醒再艰涩难懂,他总能理解其背后的含义。
往日引以为傲的本事,此刻影一却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写着满满的抗拒。
指哪打哪的玉笛冲着影一的面门飞去,鼻尖酸痛有热流滑过,他明白少主是铁了心要让他干这等缺德事。
不舍地摸了摸跟随自个多年的佩剑,血气方刚的男子汉红了眼眶,咬咬牙打晕了老者。
唰唰唰——
三下五除二,把他肩上带着褐色印记的扁担,削出细长的喜秤雏形。
脚尖踢中秤身,传给顾辰也。
影一逃也似的抱着宝贝佩剑泪奔,少主居然让他削倒夜香的扁担,寒光凌冽的剑刃难免染上污秽。
呜呜呜~他的剑不干净了。
不仅影一嫌弃,连想出馊主意的人都避之不及。
侧身躲开,走近红衣,长袖挥动,“喜秤”未经人手便掀开了绣有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独有的沾屎扁担完成了它一生中最为绚烂的光辉使命后,孤零零地掉在床底无人问津。
面前的女子虽与云筠有着相同的容貌,眉眼中却夹杂着怨气,一双眸子阴气沉沉远没有正主动人。
红衣闻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异味,细闻又消失。
她以为是错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相公~阿娇美吗?”粘腻瘆人的嗓音令人反胃。
相公两个字无比刺耳,简直是对顾辰也的侮辱,就在他考虑一把火烧死红衣的功夫。
掌心突然传来刺痛,他瞬间影帝上身,仿佛接受无能般浑浑噩噩地摇着头,节节倒退。
嘴里念叨着:“你是谁?你不是阿娇!我的阿娇去哪了?她说好会等我的。阿娇!阿娇!”
到处张望着寻找心上人的身影。
红衣缓缓收起笑脸,眼神如冰冷的爬虫死死盯着顾辰也,“我就是阿娇,你不认得我了吗?”
年轻男子衣着凌乱,面如土色不相信她所说,“不,你不是。我要去找阿娇。”
步伐混乱无章朝着院门奔去。
红衣见事情败露,除去幻术露出青面獠牙的真容,漆黑的鬼爪延长,划过一道残影抓向他。
欲掏出臭男人的心脏,瞧瞧它是朱是赤。
尖爪像触上无形的障碍物,滋滋地冒着白气。
仿照云筠的嫁衣复制的成品,被看不见的丝线割碎。
火红的锦布此刻如破布,混着内胆挂在红衣的身上。
她感觉到危险临近,如野兽般四肢伏地,鬼爪擦着地面刮出三道爪印,厉声尖叫道:“谁?”
隐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云筠脚尖点线,凤冠霞披坠于身后,如栖于梧桐树下的火凤高贵倨傲。
她原计划离开新房居于暗处引诱鬼王现身,没成想红衣的马仔有些本事,懂得空间之力脚程极快。
斩杀小鬼后,她费了些时间才回到洛镇。
回来得正是时候,碰见红衣鬼王追杀顾辰也的场景。
“阿娇,你回来了!”顾辰也欣喜若狂,白皙的脖颈涨得通红。
听着他言语里的期盼,云筠心底升起几丝愧疚。
都是她利用迷魂术控制顾辰也,迷得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堂堂少主,此刻却活像是被主人遗弃,又见主人去而复返的小宠物。
心底柔软如棉云,云筠落于顾辰也身前,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衫,轻声安抚道:“阿郎乖,在旁边等我。”
转而望向立于石台之上的红衣鬼王,两强相遇气势惊人。
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闯入视野,红衣瞳孔发生地震,“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她不是蠢货,仔细回想一番就明白了云筠的目的。
血口大张,黑色的瘴气从她的嗓子眼溢出。
瘴气所过之处万物凋零,似乎能吸取生气。
连灵力线也无法承受其威力,溶解断裂在瘴气中。
云筠半点惊慌也无,圆润的指尖聚起水流,浅蓝色的涓流绕着她身侧如水龙盘旋。
轻轻一送,“莲华第一式,凝水。”
水流在她手中化作薄纱,像纺机制成的织布将瘴气牢牢包裹,压缩为夜明珠大小的黑色球体。
掩护红衣鬼王身形的障眼法轻易被破,她见云筠所使的手段不似寻常,简直闻所未闻,心底警铃作响。
看似平凡的掌心,却凝聚着令她惧怕的力量。
她会死的!
有了这个认知,红衣从原地弹起,想自上方突破逃离洛镇。
云筠又怎会留下破绽,她早就在住宅布下了禁制。
除非身死,否则外人不可破。
果然红衣凭空撞上了空气墙,如烈火灼烧肉体的钻心疼痛传至后脑,“啊——”
她捂着胳膊惨叫,为数不多完好的肌肤结出大片黑印。
抓住红衣露出马脚的时机,云筠操控灵线呈天罗地网之势束缚住她的行动。
精神力攻击何其厉害,强如红衣鬼王也承受不住,灵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灰暗。
密集的灵线还在不断增加,小院俨然成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云筠缓步行至喘着虚气,奄奄一息的鬼王面前。
鬼物属阴,用来凝练她的兵器再合适不过。
状若活死人的红衣鬼王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嗤嗤的奸笑满怀恶意。
云筠即刻便发觉了不对,心底不好的预感作祟,脚踝被阴气缚住钉在地板上。
仅有成人两个手掌般大小的鬼娃,咧着大嘴突袭,就要咬伤她的侧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