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霄从前只觉得，寰辰是一个淡泊自抑之人。
后来才发现，其实他很固执，也是性情中人。
在这潇潇雨声之中，寰辰甚至不必回头，就听到了言落霄走过来的脚步声：“阿弥陀佛，雨这么大，你来做什么？”
言落霄抬头看了看那厢房之中，已经没有了住持的声音，不知住持是否还在，只是将手中的伞放在了寰辰的身旁：“我来给你送伞。”
“不必。”
寰辰却是言辞冷漠地拒绝了言落霄：“师傅叫我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精心思过的。你不必来给我送伞，也没有什么道理来给我送伞。”
明明是感觉得到，寰辰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言落霄却到底皱了皱眉：“寰辰，我来给你送伞，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她低头看着放在地上的伞，只是轻轻一笑：“我做我觉得我该做的事情，至于你要不要用这把伞，就是你的事情了。”
觉得自己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可就算看在这些日子寰辰帮了自己那么多的情况下，言落霄也没有办法对寰辰不好。
于是后退一步，她便对寰辰道：“我……先走了。”
言落霄走的是头也没回，却听得身后的小梨轻声道：“公子，寰辰师傅将伞拿起来了！”
言落霄的心里，似乎隐隐有了一种想法：她日后，该离寰辰远一些了。
自那日之后，言落霄整整三日都没有见寰辰。
寰辰那一天一直在住持殿前头跪到夜半雨停，第二日他却仍然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早起做了早课之后，就去天京城里了。先去了燧火坊，然后又去柳庆那里，一如往日，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言落霄这两日都是特意等着他离开了燧火坊之后，才会去燧火坊中。
而这两日之中，言落霄听闻，言家在卖东西。
言飞云卖掉了跟随他多年的一套极其珍贵的笔墨纸砚，月姨娘卖掉了她最宝贵的几套头面首饰。言阳卖掉了他夫人的一些陪嫁铺子，连着下头的其他几个姨娘的东西，也都在当铺子里被人瞧见了。
天京城中已经风言风语，说言涛输掉了自己女儿的性命不说，如今竟然还输掉了整个家产。
自然了，这风言风语之中，也有小梨的一份功劳。
所以当小梨问起言落霄，她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言家的时候，言落霄才终于能回过神来，细细思考这个问题。
从燧火坊回来，她坐在厢房前头的小院子里，给自己和小梨沏了一壶茶：“小梨，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言家太狠心了？”
小梨点头，又摇头：“公子，我觉得你是有你自己的道理的。外面都传言，这些年月姨娘对你有多好，可奴婢伺候在您的身边也是知道月姨娘的那些心思的。若一定要说公子有什么，那奴婢觉得就是从咱们姨娘去世之后，公子变了。变得大胆，变得让奴婢都不敢相信这是公子能做出的事情！可奴婢喜欢这样的公子！”
是言落霄要求她们，哪怕是在私下里，也要称呼自己为“公子”。
小梨端了一杯茶，而后看向了言落霄，眼神坚定：“不管公子做什么，小梨都支持！”
这傻丫头！
言落霄也是轻笑，这才解释道：“我觉得我做的还不够。想想这些年，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又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我就觉得，做什么都不够！我不是一个善类，也不想做一个善类而被别人耍的团团转。母亲给了言家多少，我就全部都要拿回来。可母亲给言家的情感，就只能白白给了，这才是我所不甘心的！”
还有她。
只是她不能说。
“咳咳——”
正说着话，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咳。
是几日未见的寰辰。
他比起之前最后在雨中见的那一面，要清瘦一些，但是眼神也更加明亮一些。
言落霄是不想让他听到自己说这些的，也是有些尴尬地给寰辰让了一个位置：“坐吧，有事吗？”
寰辰这才拿出手中的伞，放在了言落霄面前的石桌上：“来给你还伞。”
看着那伞像是被洗干净了一般，言落霄对寰辰的生疏才稍稍减少几分：“其实不用你刻意过来的，叫你的小徒弟带给我就是了！”
寰辰不知可否，只是继续道：“邓信说他今儿没在燧火坊见着你，有话要我转达。”
是正事，言落霄也坐直了身体：“怎么了？坊中出事了？”
“不是。”
寰辰的眼神平和，语气缓缓：“他这两日拿着钱去采买，看中了一块十分不错的黑曜石，想买来铸剑。只是我们的剑炉已经烧好了，而且他又找了两个人来帮忙，只怕是开销上有些不够。”
邓信找自己，基本上就是为了钱的事情。
言落霄也理解，只是细算下来，要拿到言家那边的钱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才问道：“差多少？”
寰辰的眸色稍暗几分：“大约一万两。”
虽然想到了黑曜石不会便宜，不过没想到这么贵。
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是毛高给她结了言家欠的账，也还差许多呢！
难不成……又要动用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或者是问柳庆帮忙了吗？
“抱歉。”
正当言落霄想的入神，却突然听到了寰辰开口道歉。
这倒是让言落霄十分奇怪：“怎么了？你是在和我道歉？干嘛和我道歉啊？”
话音刚落，一阵秋风乍然而起。
吹得言落霄的乌丝在风中上下飘散，映在寰辰的眼中，却让他愧疚更浓：“我虽在这寺中是管事，可平日里师傅总是教导我们，与我们而言，旁的全部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我不曾攒下什么钱财，帮不到你什么，我很抱歉。”
昨儿的一场大雨过后，将这世间的一切尘土都洗刷的干净。
如今寰辰眼中的光芒，如同言落霄头顶的天朗气清一般，干净得仿佛是这世间最纯粹。
“嗤——”
可言落霄到底是轻笑着起身，拍了拍寰辰的肩膀：“你干嘛为这和我道歉啊？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就是给我钱，我也不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