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酒酒要么不说话一味沉默，可一开口字里行间就不自觉地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压迫。
她目光淡淡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村长，直接伸手把霍四刚拿上来的酒壶拿到桌下一放，摩挲着指腹淡淡地说：“这酒难得，在县城的酒楼里都能卖上十五文一壶的高价，拿来细品倒是不错，村长此刻酒意重了，喝下去只怕也尝不出难得的滋味，要不还是别喝了。”
能换银子的东西给了这种人喝，那就是白白糟践了自己的手艺。
杨酒酒才懒得去讨这样的嫌弃！
村长没想到自己一开口杨酒酒连酒都给自己撤了。
激怒之下所有残存的理智顿时消失得荡然无存，再压不住怒气直接站起来说：“无知妇人！”
“家里的男人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哪儿有你插话的余地？！”
“你之前是当家里的男人死了，这才跳着脚长了威风，把自己当成了一家之主来作死，可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你男人还活着，这个家就没有你说话的道理！”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儿没人去提霍川就没机会知道，你信不信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别说是在桌上跟我拍板喊话，你就是端碗吃饭的资格都有不起！”
村子里人不多，男女各自占了一半。
可就这么大点儿的村子，各种乱七八糟琐碎的规矩却多到可怕。
例如家里来客时，家中放妇人和丫头片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忙活完了需要做的饭菜，若是家里的男人厚道些，那就能在厨房里站着吃。
要是家里的男人再独断些，那就是连端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着桌上的男人都吃过了才能去捡着剩下的残汤剩水。
先前摆饭的时候，杨酒酒自然而然地带着霍妮儿上了桌，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半点拘谨，该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还把三大爷和二大爷不要的鸭腿往活泼妮儿的碗里夹了一个。
她刻意忽略村长的存在，问什么的时候也像是没看到他。
霍川话不多，再加上心思压根就不在村长这里，自然也没注意到。
至于霍四和霍妮儿两人是心知肚明杨酒酒为何如此，可却半点不觉得不妥。
在咬着杨酒酒给自己夹的鸭腿时，霍妮儿甚至还觉得十分解气。
听到村长这么吼，霍妮儿狠狠地一夹筷子想开口说话。
可谁知霍四却赶在了她的前头。
他说：“村长，这酒醉人得很，您只怕是真的喝多了。”
“要不还是早些回家去歇着吧。”
喝醉了神志不清就早些回家去躺着醒酒，少在别人家里嚯嚯搅事儿。
村长没想到霍四也会这么说，愣了下怒从心起更是激动得不行，指着霍四就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霍四，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难不成我有哪一句是说错了的吗？”
“杨酒酒她不守妇道不敬尊长，下不抚幼上不尊老，甚至还在以为你三哥死了的时候在外水性杨花四处招惹，还搅和得家宅不宁，这……”
“你说她不抚幼不尊老，那敢问在我三哥回来之前，家里的生计是谁在操持？”
“大宝和二宝，还有我和五妮儿在家里干吃不做的时候，都是谁在想法子养？”
霍四气不过似的冷着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得浑身都在打颤，就连话音都带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
“用我三嫂的话说，这家里满打满算就是四个孩子，要不是她设法养着，我们几个吃的是什么？在我三哥回来之前，整个临溪村把我们一家视作祸害，生怕我们家里哪一日就过不下去了会去谁家的锅里舀饭，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长可曾见过我们几人去过谁家吃过一口白的？”
“我们家里的这几个孩子，可曾占过谁家的一点半点便宜？又可曾去偷过谁家的一粒米半口吃的？”
杨酒酒之前行事的确是不像话。
可那又怎样？
她就算是犯了再多的错，那也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儿，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在这一家幼子无所依之时，是她一力支起了家里的门梁，是她小心护着霍妮儿和他的性命，是她一手把他们拉扯着到了现在。
他们都不配说杨酒酒的半句不是，这些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的人又凭什么说她？
霍四难得动了真火。
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带着呛刺的意味。
村长显然没想到第一个反驳自己的人会是霍四，狠狠一怔正想辩解，可谁知下一个接话的霍妮儿更不给他面子。
霍妮儿慢条斯理地把骨头上的肉撕下来放在二宝的碗里，挑眉斜眼看着面色青紫的村长，一字一顿地说：“村长，您这会儿拿出了长辈的做派，想踩在我三嫂的脸上去逞自己的威风，可您怎么不想想自己之前都是怎么做的？”
“该主持公道的时候，您一味地朝着无理还闹三分的霍大强两口子歪屁股，该看得见冤屈时，您只管闭上眼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您这会儿想起来说我三嫂不敬尊长了，那我三嫂之前病重得起不来床，你信了霍大强两口子的挑唆跑来砸门闹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所为到底像不像个值得让人尊敬的长辈？”
仔细挑干净了骨头上的最后一丝肉，霍妮儿像是被自己回想起的场景直接气到了，狠狠地把骨头往地上一砸，咬牙说：“村长，说话做事儿没这样强词夺理的规矩，这样的道理我都明白，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呢？”
自己不尊，如何为长？
先把前事都做到了绝处，处处恨不得把杨酒酒逼死，这会儿又开始拿捏自己的长辈架子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算什么东西！
霍四和霍妮儿接连开口，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大，可出口的话却字字带着掷地有声的愤怒和嘲讽，一字一句死死地把面色接连变幻的村长钉死在了原地。
眼看着村长脸上青红变幻气到说不出话，一副马上就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被两个小娃娃尽力维护了的杨酒酒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村长，您瞧？”
“在前不为莫怪事后不敬，不是我刻意心存不敬，只是……”
“您的为人处世行事作风，实在很难让我信服。”
“不过话说回来，您今日特意来一趟，总不可能就是为了骂我几句的。”
注意到村长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紧张，杨酒酒讥诮十足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为了霍大强来的吧？”
“又或者说，您是为了霍大强欠您的债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