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妮儿嘴角一抽，梗着脖子点头，末了又带着忿忿解释说：“三嫂进了布庄跟到自家的小菜园子拔菜一样，摁都摁不住，非得要这么些。”
她就从来没见过花钱这么不眨眼的人！
霍四闻声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着杨酒酒在的屋子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听到杨酒酒闷闷的声音：“五妮儿，我还没老到耳聋听不见呢。”
“你说我坏话的时候能稍微避着我些吗？”
霍妮儿没想到她还能有精气神在这时候搭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啐了一声，想也不想就说：“难不成是我说错了？这不都是你要的？”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的杨酒酒靠在门框，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几个崽好脾气地点头说：“是是是，这不是带了财政大管家忍不住么？”
霍妮儿看着她白得透明的脸，还有那件披在肩上显得极其狼狈的衣裳，心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噎得难受。
她生怕自己再哭出来，索性逼着自己转头把翻找出一匹相对软和些的，搓了搓说：“帮不上忙就赶紧进屋去歇着，少这这杵着看别人干活儿。”
说完她把装着鞋的小布包扔到霍四的怀里，赶紧摁住想去扑杨酒酒的大宝和二宝，说：“别去折腾你娘，跟着你小叔试新鞋去！”
大宝和二宝同时惊喜出声：“哇呜！新鞋！”
“小老虎！”
大宝和二宝长这么大，从来没穿过新的衣物鞋袜，一直都是捡着别人不要的缝补了凑合着穿。
每逢年节见着别人穿了新的，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可自己脚上穿着的，永远都破的。
猝不及防一人得了一双新的，高兴得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劲儿地张嘴喊着说：“啊啊啊！新鞋！”
“新的新的！”
“是给我们的！”
霍四把小巧精致的鞋子摆在掌心，拎着激动得光脚在地上蹦的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弯腰帮他把新鞋换上，看着不住转着脚腕来回臭美的两个小娃娃，眼里的笑顺着入眼的光就开始扩散。
他说：“挺好的，好看。”
大宝努力憋住了笑晃着小脚丫用力点头，大声附和：“好看！”
二宝翘着脚尖对着杨酒酒晃，两眼弯弯地说：“娘亲你看，小老虎！”
杨酒酒扑哧乐出了声儿，点头说：“不错，是好看。”
两双小鞋子，一双鸦青一双鹅黄，在这个充斥满了黑白灰和破败的茅屋小院成了唯一亮眼的颜色，清风渐起，那点儿鲜活之色无声无息地蔓延入眼底，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在难得的温馨欢快中，谁也没察觉到在篱笆后的草垛里藏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假装走了却在草垛中藏了半天的霍穗儿两眼通红地看着霍妮儿手边的料子和那两双在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的鞋，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伴随着院内传来的笑声蹑手蹑脚地走了。
有了漂亮的新鞋子做缓冲，被杨酒酒的伤吓得不轻的大宝和二宝也没那么难受了，蹬着脚上的小鞋子就扑过来围着杨酒酒来回打转，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盯着杨酒酒的胳膊，穿了新鞋的小脚却一个劲儿地往上翘，上扬的嘴角始终就没能放下来。
杨酒酒耐心十足地挨个夸了一番，同样的话说得多了有些精力不济，再加上确实是觉得不舒服，干脆就当了甩手掌柜进屋歇着。
霍妮儿拿着大剪子干净利索地把手上的布料一分为二，大致比划了一下大小，确定无误后熟练地穿针引线低头缝制，等霍四准备收拾着做饭的时候，她突然说：“四哥，你先去鸽大伯家走一趟吧。”
鸽大伯其实不叫这名儿。
只是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养鸽子卖鸽子，靠着那一手养鸽子的手艺为生，时间长了人们逐渐忘了他到底姓甚名谁，就得了个鸽大伯的俗称。
霍四不肯多话，脑子却不比谁的慢。
他稍一想就猜到了霍妮儿的意思，低声说：“去买只鸽子？”
霍妮儿眼睛盯着手上来回穿梭飞快的针线，忍着心疼故作淡定地说：“我听人说鸽子炖汤是补气血的，对伤口愈合有好处，总之吃了总是不错的。”
杨酒酒胳膊上血一抹纱布一缠就装出了没事儿人的样子，谈笑说闹毫无压力。
要不是亲眼所见知道那伤到底有多惨烈，任谁看了也猜不到这人不久前还是个血葫芦的德行。
霍妮儿虽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见了这一幕心里也着实难受，干脆咬牙进屋拿出了二百个铜板放在霍四的手上，闭着眼说：“我记得鸽大伯那里卖的鸽子是三十文一只，你去一次买五只来，另外再买些鸽子蛋。”
人人都说鸽子体格小，吃了好处却比鸡肉多不少。
可这小小的鸽子也确实是贵。
霍妮儿掏钱的时候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可说出口的话还是没半点犹豫。
“只是这东西咱们谁都没料理过，你买的时候记得问问鸽大伯怎么炖汤合适，完之后拿回来分着几次给她炖了。”
她像是不想被屋内的人听到，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就连在门前闹着玩儿的大宝和二宝都毫无察觉。
霍四闻言默了片刻，把拿到手的铜钱收好，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见霍四要走，被满肚子狐疑和忿忿搅和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的霍妮儿忍不住说：“四哥。”
“嗯？”
霍妮儿纠结地咬住下唇，飞快地转头看了身后的屋子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觉不觉得，她好像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接触的时间越久，这种挥之不去的古怪就越是明显。
现在的杨酒酒跟以往的她相比，差别真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如果不是那张脸依旧是曾经的模样，霍妮儿简直没办法把前后两个天差地别的人联系在一起。
霍妮儿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眼神来回闪烁的同时语调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慌乱。
“四哥，这……”
“妮儿。”
霍四抬起手打断她的话，望着她的明暗交错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觉得，她现在这样好吗？”
好吗？
霍妮儿听到这话狠狠一顿，喉头就像是堵了浸水棉花一般再难发出半点声音。
怎么会不好呢？
杨酒酒看似不着调，整天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可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她都会挡在他们的前面。
她心疼大宝和二宝。
她也心疼霍妮儿和霍四。
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被人心疼过的霍妮儿掩饰情绪似的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怎么会不好？”
自从霍三生死不明，家中二老先后过世。
杨酒酒是唯一对他们好的人了。
听出她话中颤意，霍四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把手搭在霍妮儿的脑袋上用力一揉，转头看着门前来回跑圈笑着打闹的大宝和二宝，轻轻地说：“好就行了，别的不需要多问。”
“因为不光是你喜欢现在的她啊……”
他和大宝二宝……
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