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酒酒看着空荡荡的床脑子嗡了一瞬,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地翻滚而下,光着脚冲出破败的屋门还没等出声,就被院子里齐刷刷转头的几个毛脑袋看得脚趾扣地。
从床上无声消失的大宝和二宝正蹲在地上两眼发亮地看着腮帮子动个不停的灰毛兔子,每个人的手里还分别握着一片菜叶,旁边蹲着霍妮儿。
三个脑袋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披头散发还光着脚的杨酒酒,大大小小的眼神里都掺满了无声的微妙。
这是怎么了?
霍妮儿狐疑皱眉。
“你怎么了?”
杨酒酒被她的话声从恍惚中惊醒,尴尬得不行地摸了摸鼻子,含混道:“没什么。”
她大概是睡蒙了,一下没找到娃有点儿心慌。
霍妮儿没领会到她的尴尬,意识到她想直接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说:“你能先把鞋穿上么?”
杨酒酒闻声低头,看着自己抓地的脚指头,耳后一热扭头就走。
砰。
一声闷响摇摇晃晃的门再度关闭,还在锲而不舍修大门的霍四闻声转头,眼里泛起了无声的幽怨。
“她知道这门修起来很麻烦吗?”
照这种力度多摔几次,那门板就要掉了好吗?
不太能理解杨酒酒怪异举动的霍妮儿面无表情地耸耸肩,随口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说完她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杨酒酒不会现在就出来,连忙走近从腰带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小把铜板,直接掰开霍四的手心塞了进去。
霍四低头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铜板没说话。
霍妮儿戳了戳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我私底下攒的,你一道儿拿着去。”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说:“你别让她看见,不然这人光是顾着嘴,花用起来这点儿散碎铜板哪儿禁得住?”
霍妮儿手里的每一个铜子都来得极其艰难,花用也极省,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开揉碎成三份用,能省的就绝对不会花。
杨酒酒那种花销的法子,她看了就觉得头疼,满心满眼没半点赞同。
霍四想也不想就把铜板塞回她手里,说:“不用你的,我……”
“哎呀你什么你?”
“你这伤耽搁不得了!”
霍妮儿着急地打断霍四的话,直接把铜板塞到他腰间的腰带里,低声说:“本来也没多少,你拿着去添补着抓药,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把伤看好了再打算旁的。”
霍四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杨酒酒就已经快速收拾好出来了。
碍于她令人不敢苟同的花销方式,霍妮儿和霍四见到她的瞬间纷纷闭上了嘴。
杨酒酒被霍妮儿眼中夹杂着谴责心疼以及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得后背心生凉,下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袖子看了眼,不确定地说:“我还有哪儿有问题?”
霍妮儿板着脸摇头。
杨酒酒满脸怀疑:“当真没有?”
霍妮儿摇头:“没有。”
除了破些旧些没毛病。
她眼中的微妙太过浓厚,以至于杨酒酒没忍住又揪着大宝和二宝问了一通。
这两个小娃娃满门心思都在眼前的兔子上,压根就领会不到空气中流淌的微妙,被杨酒酒揪起来也只是咯咯笑着摇头。
见两个小的笑得没心没肺的,杨酒酒哭笑不得地挨个戳了戳脑门,说:“跟小姑好好在家里看兔子,记得听话不许胡闹。”
大宝撇着嘴哼哼一声,从杨酒酒的身边挣脱跑开扭着小屁股说:“我最喜欢小姑了,我才不会皮呢。”
动作稍微慢些的二宝小猪似的哼哼了一声表示赞同,掰开杨酒酒阻碍自己跟小兔子亲近的手,小脚蹭蹭蹭地又蹲了下去,后脑勺对准了杨酒酒,显然是不想废话。
换句话说,他俩都不太想搭理杨酒酒。
杨酒酒一大早被扑面而来的嫌弃弄满心沧桑,抱着胳膊幽幽叹了一声,转头抓起昨晚抓来的兔子扔进背篓就对着霍四招手:“崽啊,走!”
手里还捏着个锤子的霍四微微挑眉,起身的同时心里也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农家户长大的娃,不会不知道崽的意思。
只不过,崽那都是说牲口的吧?
例如谁家的猪下了几个猪崽之类的……
杨酒酒这是什么意思?
霍四一向话少,眼下还被胳膊上的伤折腾得没心力多想旁的,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声儿就更少了,故而哪怕是被心里的疑惑折磨了一路,从头到尾也只是木着脸不吭声。
一路无话到了县城里的医馆,老大夫还记得他们。
老熟人碰面无需废话,把脉看伤抓药,一通操作流利顺畅,等背了半背篓药包从医馆出来的时候,杨酒酒不久前卖了两只野兔子的铜板已经没了不说,前两日卖菌子的钱也贴了不少。
霍四跨出医馆大门后脸色就比起先还白了几分,杨酒酒再三回头看了几眼,愁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咱们现在就折回医馆去再请大夫瞧瞧?”
霍四现在一听到医馆二字,就想起杨酒酒给钱时眼都不眨的豪爽气势,看着背篓的那些药心疼得心尖滴血,反复抿唇才勉强挤出三个字:“太贵了。”
两只膘肥体壮的野兔子经杨酒酒的反复讨价还价才卖了二百文,可抓药总共就花了二百八十文。
这么多钱,他哪怕是手脚健全的时候,在码头上不眠不休做上三个月也拿不到。
他顿了顿难掩心疼地说:“要不还是不抓药了,我去山里找点儿药草也是一样的,这……”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想法那么多?”
杨酒酒大手一挥没给他多话的机会,直接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什么都没有人要紧。”
别说是几百个铜板,就算是今儿把所有的全都掏空,在她看来也是值得的。
霍四跟杨酒酒的思路很难想到一处去,听出她话中的不以为意,默默忍着心塞把准备掏钱的手缩了回来。
他觉得,霍妮儿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
杨酒酒这副败家的手笔,的确是不适合持家。
霍四突然又沉默了,杨酒酒见惯了也不在意,只是在她盘算着兜里的铜板还能买什么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路边的一个摊子吸引了过去。
她耸了耸鼻子,奇道:“那是卖什么的?”
霍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望了一眼就露出了厌恶之色,硬邦邦地说:“酒。”
“酒?”
“对。”
杨酒酒好奇难耐凑过去仔细看了半晌,再转身时候表情就变得很复杂。
她说:“你说,这里的酒是这样的?”
就就颜色浑黄中透着诡异,色不清气不纯的不明液体,居然是酒???
这样的玩意儿也能被称作是酒?!
霍四不太能理解杨酒酒的表情为何突然变得那么古怪,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由得又踮脚仔细看了一眼。
可他看到的东西的确是酒。
这东西霍大强得了银子就喝,喝了不是出去招惹是非,就是在家撒泼打人,身上也常年带着这股子奇怪的味儿,哪怕是闭着眼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觉得杨酒酒的神色不太对劲儿,抿紧了唇冷冷地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
“胡说。”
“谁说这不是好东西?”
要是这里的酒都是这般成色,那这玩意儿对她而言,或许就是真金白银都可换的宝贝了。
杨酒酒忍着笑打断他的话,笑意自眼底满溢而出漫上眉梢,就像一只见了荤腥的狐狸,眼里都泛着愉悦的亮。
她神秘兮兮地说:“崽,我好像知道怎么发财了。”
霍四……
白日做梦可以理解,发财什么的也不能当真。
可是……
崽到底是几个意思?
杨酒酒真的不是在骂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