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楼并没有因为“拐桥”这一不伦不类的名字而发笑,相反的,他严肃地对卢雨说道:“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徐桥。但人死不能复生,若一直不能释怀,对你没有益处。”
卢雨默不作声。
“如果明日老夫死了,你是不是要再将料峭称作‘酒楼’?芬亭酒的酒,关文楼的楼?”
卢雨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爷爷,这个可不能乱说!”
“还信鬼神?”关文楼似乎不太高兴,“若真有,老夫早该死上万次了!泺国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他们就该死?”
卢雨再次沉默。
“有朝一日,你进了军营着了甲胄,沙场纵横时陪着你的,除了袍泽就是大荒刀了。”关文楼指着料峭说道,“还是多些敬畏的好!”
卢雨点头称是,心里却觉得奇怪。
老爷子不许我信鬼神,却又叫我敬畏大荒刀,岂不是自相矛盾?
“爷爷的刀叫什么?”卢雨问道。
关文楼摇摇头,“老夫不用刀。”
“啊?”卢雨很惊讶。
“老夫用枪。”
卢雨更惊讶了。
站岗值守或是冲锋在前的寻常军卒,才用枪矛。而伍长以上便配大荒刀了,很少有再用枪矛的。老爷子从前是大荒武威王,怎么会不用刀而用枪呢?
“没什么奇怪的!老夫少时从军,是陷阵的卒子,用的就是枪矛!”关文楼抚着长须,“也只有咱这大荒还守着陈规,泺国将官早就配了长枪了!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并非是只图顺口而已,其中奥妙老夫体会极深。”
卢雨在脑中想象了片刻,觉得关文楼说得十分有道理!
凭借手中长枪,杀出了一个大荒异姓王的头衔!除了关文楼自身武功超绝之外,那柄长枪同样是功不可没。卢雨有些明白关文楼所说的“敬畏大荒刀”的意思了。
“爷爷的枪,叫什么名字?”卢雨认为关文楼的枪一定有名字,而且一定比“料峭”、“斩流”、“踏风”之类的更好!
关文楼站起了身,行至窗边向外看去。
“老夫戎马一生,曾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也曾被数十敌军围困险些命丧疆场。少时贫苦,后又青云直上。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关文楼背对着卢雨,像是在叙说往事,“后来遭免职驱逐,本以为可以坦荡洒脱,孤身离了京城,离了那乌云笼罩的朝廷,安心于陵州酿酒,看客来客往。”
关文楼回身看着卢雨,“老夫离京时,只带了一样东西!可也就是这一样东西,说明老夫根本放不下过去!”
“是……爷爷的枪?”卢雨试探道。
关文楼点点头,然后扬起下巴看着屋顶,随后也不见他膝盖弯曲,便直直地跃起。右手一探,从房梁上带了一柄长枪下来。
“老夫的枪,定军。”
长约八尺,通体乌亮。除了没有枪缨之外,卢雨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爷爷,为何定军没有枪缨呢?”
卢雨所见的枪,都是有枪缨的。枪缨多用牲畜毛发制成,绑上之后不仅美观,而且可以将枪刃与枪身分隔开来。最重要的,枪缨能够阻挡血液流到枪身上,从而不影响持枪。
“定军不再杀敌,也就用不着血避了。”关文楼持枪而坐,双眼微闭,宛若战神!
卢雨看得呆了,眼前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老夫有些倦了。”关文楼闭上了眼睛,“卢雨,你明日带了料峭去找丁郸吧。”
卢雨起身弯腰行了一礼,盖上了刀盒带出了房间。
张实早已等得心焦,坐立难安。终于见到卢雨下到了一楼,连忙跑过去询问关老爷子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卢雨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与账房先生道别后就出了芬亭酒肆,与张实一起往城主府行去。
“小鲈鱼,就我们俩去城主府吗?关老爷子不去?”张实心里没底。
“老爷子累了,要休息。”卢雨走得不紧不慢,“都让你放心了,你就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张实双手一拍一摊,“前次将军过去,都在府外等了两个时辰,若没有关老爷子领路,咱们怕是要等上一夜啊!”
“张大哥我问你,那丁郸知不知道如今的边军统帅是谁?”
“这我都知道啊,乃是当今的皇孙殿下!他贵为陵州城主,又岂会不知?”张实从卢雨的左手边转到了右手边。
“那就行了!”卢雨拍了拍肩上的华贵刀盒,“这,就是皇孙殿下赠予我的大荒刀!丁郸有胆子不见我?”
“这么说……你真是流关的守将?”张实拦在了卢雨面前。
卢雨给了张实一个“那还有假?”的眼神。
“啪!”张实又一拍巴掌,“小鲈鱼,了不得啊!将军有救了!”
“看看?”卢雨朝着自己的右肩努了努嘴。
“看看!”张实将满是玉石翡翠的刀盒借了过去,“乖乖!你瞧瞧这装刀的盒子!准是一把上品的大荒刀啊!”
“刀是什么品相我不知道,反正看起来还行。”卢雨确实不懂如何判断大荒刀的品阶。
“不急不急,回头给将军一瞧便有分晓!”张实将刀盒交还给了卢雨。
“怎么不打开看看?”卢雨有些奇怪。
“我只是个什长,可不敢看!”张实连连摆手,接着挠了挠头,“只因无旁人在此,我们又认识了三年多,才敢和小鲈鱼这么说话的。其实,已是对上官不敬了,是要领军棍的。”
“还有这规矩?”
“规矩多着呢!欸,到了!”张实停住了脚步。
城主府的台阶在月光下泛着白色,卢雨大概数了一下,足有三十级之多!高高在上的大门两侧悬挂的灯笼,足足比芬亭酒肆门外的大了两圈,将值守军卒本就鲜亮的甲胄映照得更炫目了。
“闲杂人等不可逗留,速速离去!”军卒朝着台阶下的两人喝道。
卢雨摸了摸鼻子,心道没错,是骁卫营的做派。小爷我就先拿你们寻寻乐子,然后再进去找丁郸的麻烦!
卢雨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正欲自报家门吓唬吓唬这些骁卫营的军卒,却被对方给抢了先。
“刺!”
十柄长枪齐齐往前送出,若不是卢雨眼疾手快,甩了肩上的刀盒挡住,身上可就要多出些通透的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