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雨印象中,认识拐子徐也有八年了吧。
会玩弓箭,会制陷阱,自制的投矛也掷得极准。可他的胆子,总是小得出奇。去山上打猎,只敢对野兔和山鹿下手。只要遇上了狐狸一类的有尖牙会咬人的东西,一定是撒腿就跑。
有一次,没跑得过狼,瘸了一条腿。
从前,收拾好了猎物,卖肉给西街的王屠户,价格总是被压到最低。后来,从王屠户那里买肉,价格又被抬到最高。
遇上了拦路的山匪,总是给出足够的银钱,以换得一路无事。在陵州城门卒那里,也硬要将碎银子说成是自己腌制的蒜瓣,用来下酒最是合适。
拐子徐认为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顺道结识一些朋友,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拐子徐傻,他的银钱最是好赚。就连王屠户隔壁卖菜蔬的老妪,都没少坑拐子徐的银钱。
拐子徐自以为是的朋友,都喊他瘸子。
瘸子胆小,碰上了他,嗓门大一些,他就乖乖把钱掏。
所以啊,即便芬亭酒肆给的价钱不低,他也还是攒不齐迎娶小莲的银钱!
拐子徐胆小吗?
是的,他见了谁都点头哈腰。芬亭酒肆的黄厨和烟罗布庄的瘦竹竿刁难时,他也总是拉住要动手的卢雨。
是的,卢雨杀人时,他吓得手脚不能活动。见了腐臭的尸体,吓得吐出了胆汁。
可是,他又敢拖着瘸腿挥着木棍,追打背后说卢斌闲话的镇民。
可是,他又敢张开双臂站到前面,替卢雨挡箭。
毛驴儿背上的拐子徐,明明紧闭着眼睛和嘴巴,可卢雨总是能听到他在说话。
“小爷,可不能胡乱动手!”
“小爷,交给我吧!”
“小爷,陵州城里我认识不少人呢!”
“小爷,人人都叫我瘸子,只有您,会叫我一声叔!”
“小爷,可不能乱说,平白毁了人家姑娘清白!”
“小爷,说不定哪一天,我的腌肉也能成为陵州一绝!”
“小爷,这芬亭酒放桌上了,给卢爷喝!”
“小爷,这衣服我带着,依照大小给您裁身新衣!”
“小爷,徐桥欠您的,还不上了……”
喋喋不休。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过于烦人了,不等卢雨发火,拐子徐便向前弯下了腰,甚至有滚下驴背跪下请罪的趋势。
一阵红光腾起,裹住了拐子徐,将他的脊背拉得笔直。
“叔,前面就是陵州城了。进了南门继续往北,到了芬亭酒肆再往北,在卫戍营那里拐向西,就是永和堂了。”卢雨身上的红雾将自己和驴背上的拐子徐都裹了进去,“您用匕首画的地图,我记得很清楚。”
“到了永和堂,您就能睁开眼睛了。”
“然后咱再去见关老爷子!我觉得十抽一还是少了些,起码得十抽三!”
“等夜里酒肆打了烊,咱再去一趟烟罗布庄。我去敲门,您远远躲着看就行。麻袋套头,打完就走!”
“然后,我就要回家了。小莲婶婶那边,我去说。”
“叔,到了。今日没有城门卒,您省钱了。”
喋喋不休的人,又换成了卢雨。
驴儿驮着拐子徐,卢雨牵着驴儿进了陵州城南门。可一出城门洞,却被一排反射着日光的亮银色甲胄阻住了去路。
红光暴涨,毛驴儿也被裹了进去。
晃眼的甲胄被红雾向两边分拨开来,卢雨一抬眼,见到了马背上的庄宪。
难怪北麓寨的山匪们还有命出去,原来庄将军直至此时都没有出城!
马背上的庄宪也看到了卢雨,放下了手中与骁卫营对峙的斩流。缓缓转动着脖子,直到卢雨与自己擦身而过。
庄宪第一次见卢雨施展出赤辉功,就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卢帅说过,发轫,内敛,外纵,浑然是赤辉功的四重境界。我修炼了十余年,才达到了浑然之境!而公子今年不过十三岁,竟然已是浑然大成!
何为浑然?赤辉幻形,如臂使指。便是浑然。
此时的卢雨,将赤辉散出,恰如怀抱一般,将驴背上的拐子徐扶得端正笔直。正是赤辉功的浑然之境!
卢斌平日教导,都是用条凳招呼。卢雨总认为卢斌只是吓唬吓唬自己,毕竟是亲爹,断然不会下狠手。实际上,卢斌已用了全力。
那日庄宪去乌马镇,硬扛了卢斌一条凳。旁观的卢雨看出了卢斌没有留情,于是一直认为自己的赤辉功比不上庄宪。
“公子!”庄宪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看着红雾中的卢雨喊道:“公子!你要去何处?”
“永和堂。”卢雨没有回头。
永和堂?替驴背上的人医治吗?可他已没有了生机啊……那人到底是谁,公子竟亲自为他牵驴?
虽猜不出来,但看卢雨的神情举止,庄宪知道驴背上的人对卢雨来说,一定十分重要。
“狗东西!晚些时候再与你算账!”庄宪朝骁卫营的百夫长扬了扬斩流,然后喊道:“下马!随公子去永和堂!”
护送庄柳儿的队伍,也在张什长的带领下,回卫戍营去了。
正午时候,卢雨背着拐子徐跨出了永和堂的门槛,随后有红光从双手窜出,高高升起。紧接着,永和堂大门两侧立柱上的“仁心仁术”和“妙手回春”木牌被扯了下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相送出来的郎中看了看地上的碎木块,只是摇头叹气,回身去拿笤帚簸箕了。
庄宪牵着毛驴儿,问卢雨背的是什么人,卢雨回答是拐子叔。庄宪又问是谁杀了他,卢雨回答是北麓寨的山匪。
庄宪沉默不语时,卢雨却停下了脚步,朝着庄宪低声问道:“庄将军,你为什么食言?你为什么没有按照应允我的去做?为什么没有一大早就出城去剿灭山匪?”
庄宪咬着牙,说出了自己去城主府报备和遇上骁卫营百般阻拦的经过。
“就是南门处的那一队军卒吗?”卢雨想起了自己进城时看到的一片亮银色甲胄。
“是。”
听了庄宪的回答,卢雨将背上的拐子徐往上送了送,又问庄宪要过了驴儿的缰绳抓在了手中,迈开步子往南门走去。
“公子,你要去哪儿?”
“送我的拐子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