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风卷云,余音绕,十月想,格黎桑。——这是民间传唱的曲子,话本子里写两人是生死不相离的故交,也是血肉至亲的宿敌。可现实,谁又知道呢?除了她们自己。绿衣飞扬,是少年的青葱模样,那是格黎桑的少女时期,也是十月记事起的唯一生机……贾商府上有许多院落,每一处院落都有一位他从各地带回来的美人,贾老板很乐衷于养这些美丽的花瓶,即便她们的挚爱不是自己,即便她们的孩子也不属于自己,但他就爱将这些各具风采的好颜色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他一年到头在家也带不了一个月。格黎桑在贾商府上的地位很特殊,她既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也不是哪位美人的孩子,十五六岁的她总是很老成地端着先生架子在府中行走,下人们也都很尊敬她。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气,微凉,街上的人也很少,秋试刚过,来徐家斋买书的人也稀稀落落几乎是没有,本来有一个格黎桑的,结果因为捡了个倒霉玩意儿,就没去成。格黎桑坐在不太华丽的马车里,无聊的望着马车行驶过的窗外,最近贾超又带了两个有孩子的美人回来,其中一个已到了该识字的年纪……一旁的书童也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莫名萧条:“先生,街上的人好少。”
格黎桑身穿一袭绿衣端坐在那儿,右手的折扇不时敲打着左手:“现已半入黄昏,看家家炊烟袅袅,当是各自在家用晚膳呢。”
书童恰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等再过个几柱香的时间,夜市就该闹起来了。”
马车转过路角,格黎桑隐约听到讨论声,看前方墙角围了一群人,便示意书童去看看。王大婶:“哎哟,这谁家的孩子?怎么就扔在这儿了?”
李大妈:“是啊,瞧着这模样,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莫不是哪家千金走丢了?”
一个胖大姐一听这话,连忙上前将晕倒在墙边的小姑娘上下其手摸了个遍:“不会吧,千金都没什么金锁链银首饰什么的吗?”
说着还嫌弃的将手在身上蹭了蹭,连忙退开。陈老婆子拉住想要上前的孙子:“这年头,除了什么事儿都不奇怪,你们放心好了,总会有人来接她的,不是官府衙门就是青楼小倌,总归是死不掉的,操这些心不如赶紧回家烧两个好菜犒慰一下家里人。”
说罢便强拉着孙子离开了。有位年轻的书生因为好奇也围观了一会儿,之后不禁摇头:“自己的生活还一塌糊涂,哪管得了别人的人间疾苦?”
背着书箱走了。还有个扛着锄头的壮丁:“给她点儿水吧,看她干成什么样了。”
一旁的老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给她去弄水?光说不练假把式,装什么大善人?”
壮丁一噎,不语了。书童扒开汗味十足的人群后看到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晕倒了,便朝着马车大喊:“先生,是个小姑娘晕倒了。”
众人顺着书童的方向望去,哦,原来是贾商家的马车,透过车窗隐隐能看见里面有一个绿色的身影:“哪家的?”
书童左右端详了一番那个小姑娘,还没有作答就被李大妈抢了先:“原来是贾商家的先生。”
王大婶很麻利的接下话:“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倒在这儿的,咱们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该报官还是怎么着。”
壮丁一听就觉得王大婶没好心,想着之前那个陈老婆子说的两个去处,就愤懑不已,但是又想到自家如今也是举步维艰,更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可能多的为小姑娘寻一个好的前路:“不知先生觉得干怎么办?”
听闻贾商家的先生素来友善,他才问出此话。书童蹲在小姑娘身边,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活了十年两个月,她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瓷娃娃呢。在众人或事不关己或紧张兮兮的目光中,马车里的绿衣先生出现了,格黎桑带了面纱跳下马车:“劳烦各位让个路。”
一群看热闹的也很配合,格黎桑走到小姑娘身边半蹲下,用折扇挑起下巴观摩了一会儿,然后将折扇收入袖中,伸手将小姑娘抱起:“此人,归我了。”
众人久久没能回神,就连书童也是在格黎桑抱着人上了马车之后才急忙喊道:“先生等等,我还没上车呢!”
当今政局动荡,皇权被架空,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十三岁登基,至今已五年有余,而那位牝鸡司晨之人丝毫没有交出大全的意思,更听闻前不久皇帝微服私访遇刺下落不明,各地官府衙门毫不客气地借此机会闯入民宅搜刮民脂民膏……国师曾预言:乱世将至。到如今即便没有到达卖妻食子的地步,但也时常是食不果腹,每天都是在胆战心惊的熬,仿佛这种日子是费老大劲儿才偷来的,满心欢喜又良心不安。不过他们江南一带还好,听闻江北那一带,因为靠近帝京,受荼害地最严重,几乎就是“路有饿死骨,朱门酒肉臭”的场面。话不多说,转移回格黎桑这里,书童坐在马车一边酝酿着的话她也不知当将不当讲,看着格黎桑怀里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格黎桑冷静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色,欲言又止。格黎桑细心地将人抱在怀里,端着茶杯温柔地给她喂水,小姑娘实在是太渴了,整整一壶,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喝了个七八去,格黎桑用自己刚刚遮脸的面纱擦拭着小姑娘额头冒出来的汗,心想着:我这给你喝的水全冒出来了,还不如刚刚直接给你浇在头上。多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得好笑,以至于一旁默默无闻的书童都在她常年冰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震惊了她的下巴和上巴,而那份温柔地美丽更是直击她脆弱的心巴。格黎桑让马夫直接驾车回府,半道还将书童赶下了车:“你去素疗坊拿几味补药,然后再去传香阁买几样零嘴儿,早点回府。”
说着还扔给了她一个满当当的钱袋。也是,贾商家除了女子就只剩钱财了,连人性都没有,书童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暗想道,先生这明显的就是有了小的忘了老的、啊呸,忘了大的了。哎!悲伤。入夜很快,繁星绕着明月,马车驶入灯火通明的人间,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亦步亦趋的停靠在华丽富贵的府门前,门口的两个小厮前来搭手:“先生。”
格黎桑抱着还没有醒来的小姑娘走下马车,淡淡地回了一声:“嗯,辛苦了。”
小厮狗腿地打开大门,恭敬地轻她进去像是在恭迎自家主子回来一样,而且丝毫没有对她怀里的人表示质疑或是表现出好奇的模样。虽然先生很和蔼,但是气场很让人胆颤,可能这就是来自文人的压迫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