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折带着高铭声去到二楼卧室。她的卧室有一个梳妆台、一张床,一个小沙发,一个茶几,剩下三分之二的面积、全被各种各样的柜子所占据。
白折暂没开口,只上前一一抚摸过那些柜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她不由就开始神思恍惚起来。
等不得白折再这么拖着,高铭声开了口问:“白小姐,除了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我还想问,我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替你办事?我刚留洋回来,我是学物理的,国内缺大量的物理专家,我会找到一份好工作。就算我父亲破产,我还是可以养活我们一家人。”
白折纤细的手指滑到一个柜子上,然后打开了,头也不回地问高铭声:“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家是怎么富起来的?”
“好像是十年前。也是那个时候,我父亲买了个保险箱。他过个三五天总要去看保险箱里的东西在不在,但不让我们看一眼。”高铭声皱着眉答。
十年前的高铭声还很小。他依稀记得那时候他家很穷。他的父亲不知道什么赚了第一桶金,拿这钱跟着别人去做了美元投机,竟然赚了一笔。然后,他们家这才靠那笔钱做生意发了家。
“保险箱里的东西,就是我父亲给你的。”白折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瓦盆,“它叫‘聚宝盆’。”
“沈万三的聚宝盆?真的有这玩意儿?那也无非是个古董罢了。”高铭声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大骇,“等等!你……你是说聚宝盆真的有生财的功能?我们家的第一桶金是来自聚宝盆?这怎么可能!”
传说,往聚宝盆里扔一个银锭,它会生出满盆的银锭;往里面扔一块金子,它便会生出满盆的金子。沈万三靠着它发家致富后,帮助村里人打了七十二眼井,可见他也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只是,他最后因“得宝不献”被皇帝判了灭门之罪,沈家就此绝后。
高铭声的视线直直盯着聚宝盆,好似不相信这样的器物竟然真实存在。他是学物理的,眼下这一切,实在超出了的所有认知。
“当然是真的。”白折微笑,把聚宝盆重新放回柜子里,“还有那白绫,你要是碰了,便会自缢。我这些柜子里,每个柜子里都放着一些有特殊功能的古董,你可不能乱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铭声一脸不可置信,“你又多大了?你到底是谁?”
“嘘。”白折竖了个手指,“问一个姑娘的年龄,这可不合适。至于我是谁……我无父无母,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主人创造了我,我替我的主人办事,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似是知道高铭声想问什么,白折继续道:“那些传说中的事物、很多都是真实存在的。宇宙广袤。很多你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这些东西非我主人所创造,但由我主人所保管。许多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主人受了重伤,他的很多东西也被遗落在人间四处。主人在养伤,我的任务是帮他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那么,我可以帮你做什么?”高铭声问。
“你学识很高,你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去做实验,找出他们的秘密。”白折朝他眨了眨眼睛,“此外,这个时代的东西,我反倒不懂。你留过洋、见识广,我需要你的帮助。怎么样,合作愉快?”
高铭声听到这里,情绪已变得无比激动。胆怯和恐惧,他肯定是有的,也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但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更多感到的是兴奋。他本是学物理的,致力于探索人类的终极奥秘。现在,这样一个机会好像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好似他迈出一个步子、就能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于是高铭声总算是回答她:“合作愉快。”
见到他的样子,白折放了心,笑了笑说:“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我去准备一些东西,三日后要用到那秦羽的身上。我这些柜子里的东西,不熟悉前,你先别乱碰。”
白折举起红伞起身离开了。她的身影没入梅雨季阴沉的天空。高铭声从二楼隔着这层水雾望过去,不知怎得、总有一种错觉,好似这白折是画里走来的人物。风起,雨来,墨散,而她将再不复出现。
弄堂之中,白折撑伞兀自缓缓走着。刚才对高铭声说起了些许往事,好似触碰到了某个她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她麻木地活了太久太久,此刻竟然觉得心微微抽疼了一下。雨又开始下了,白折伸出手,一滴雨落在她的掌心。她收紧掌心,抬眼看向这场落雨。
她记得,她有一次迷了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她惶恐万分。那个时候,是主人打了把伞朝她走来。他张开手、对她说:“折折,跟我回家。”
因了他那句话,她再也不惧怕雷雨。
白折呼口气,用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才继续朝前走。她忍不住想——如果我把东西都给你找回来了,你是不是就会来接我回家了?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这是白折与秦羽相约改变妆容的时间。
秦羽给白折打了电话。秦羽在片场拍戏,打电话是告诉白折,她不能上门拜访,想问白折能不能去片场找她。这场戏是俞祁投资拍的,他在傍晚会去片场看看情况。所以秦羽不想离开,生怕错过了与俞祁相见的机会。
俞祁,自然便是秦羽喜欢的那个男人。
白折答应下来,带着一个小藤箱、打着一把小红伞,如约赶到片场,静静看着秦羽拍完一场戏。秦羽的天赋很高,很快拍完之后,便能回到单独的化妆间休息。白折也便跟着她去到化妆间,开始着手准备起化妆用具。
“白小姐,多谢你。他估计过会儿就到了,咱们来得及吗?错过了这一次,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有机会看见他。他不接我的电话,自然也不想见我。”秦羽有些着急。
“来得及。你闭上眼睛,我帮你化妆。你要是无聊,就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吧。”白折说着,抬手轻轻抚上秦羽的脸、温声细语地对秦羽说话。
白折的话好似有某种魔力,秦羽听了,就真的闭上了眼睛。闻着白折指尖若有还无的胭脂香,秦羽似乎放下所有警惕,慢慢对白折讲起了她和俞祁的故事。
秦羽本在北平,偶然遇见了去北平谈生意的俞祁。俞祁被秦羽特殊的气质所吸引,便向她提出了签约邀请,让她当他公司旗下的演员,去上海当大明星。秦羽心动了,只是当时的她还不知道,是对这个工作机会心动、还是对俞祁心动。
以前,虽也身处北平,但秦羽只在那方寸之地活动。后来,去到上海,是俞祁带她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广袤与繁华。他带她骑马,带她看歌剧,带她走进那些活色生香的夜场。他在她因不会演戏而着急落泪时开导她,在她不会吃西餐时安慰她的窘迫。他宠她、爱护她、砸了大把银子把她捧成了大明星。
是他在茫茫人海中发掘了她,点亮了她生命里的光彩。她自然不可救药地爱上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她以为他们马上就可以结婚了的时候,她发现他爱上了别人。
秦羽的故事讲完了,白折为她化的妆容也好了。
“他喜欢上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白折轻声问。
“广陵。孟广陵。”秦羽说,声音夹了一丝哽咽。
“妆容已好。那个孟广陵,定然不及你。睁开眼睛吧。”白折说。
秦羽点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脸惊讶。镜中她的容颜,熟悉而又陌生。她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也确定镜子照出的五官还是她自己的。可是她看起来就是完全不一样了。只可远观、不可近而亵玩的青莲,突然就变成了带刺的玫瑰,风情万种、看上去有一丝危险,却有极大的诱惑力,只想让人不断靠近、再靠近。
“你满意吗?”白折问她。
“满意,很满意。谢谢你。”秦羽双眼一刻不停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也便在这个当头,秦羽的助理敲响了房门,“秦小姐,俞先生到了。”
秦羽整理下衣着,忙起身往外走了。
助理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又说:“那个孟小姐也在。”
秦羽听了,愣了一下,但她现在对自己的妆容很自信,轻呼了一口气,也便出去了。
白折也对俞祁和那孟广陵有些好奇,拿上自己的东西,也走出了化妆间、偷偷观看着。
外面是一个走廊,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士和一个美人挽着手走来,看起来郎才女貌,仿佛是在对那秦羽示威。想必,这便是俞祁和孟广陵了。
孟广陵与白折想象得有几分相似,却有些不同。孟广陵确有玫瑰的娇艳,但似乎更像一壶烈酒,是男人最爱的烈酒、穷尽一生也要饮上一口。孟广陵的凌烈、泼辣、热情都是在举手投足、一眉一眼中的。相比之下,纯看外形,秦羽的确已胜过了孟广陵,但实实在在相处下来,才会发现秦羽身上、似乎缺少孟广陵身上有的一种味道。
白折轻叹一口气。——她本佳人,奈何为了模仿别人,反倒失了自己的气质。
秦羽看着他们二人走来,大着胆子上了前,挤出笑容:“俞先生。”
她自然没有唤那孟广陵,甚至看也没有看孟广陵一眼。
俞祁的视线落到秦羽身上。从前的清纯佳人突然变得风情万种、娇媚万分起来,他果然觉到了几分新鲜,似乎见着秦羽、就挪不开步子了。但许是终究顾及着身边的孟广陵,俞祁只微笑着说:“啊,小羽啊,好久不见。”
孟广陵视线来俞祁和秦羽身上走了一个来回,然后松开了俞祁的肩膀,笑道:“原来啊,俞先生是想找人叙旧,那我可要知趣点。俞先生,我先走了。”
俞祁面色有些尴尬,叫住了孟广陵:“广陵,你别生气。”
孟广陵只笑,然后附在俞祁耳边说:“我可没生气。这吃醋嘛,我当然有一点吃醋。但还是俞先生高兴最重要。俞先生会过了旧人,只要别忘了我,这边够了。”
孟广陵吐气如兰,吹得俞祁耳朵痒痒的、吹得他心也痒痒的,但当他想去抓住她的时候,她已经转身了。
俞祁目送孟广陵离去后,才转过头看向秦羽,“吃过饭了吗?”
秦羽摇头。
俞祁点点头,“等我片刻。我去谈会儿工作,一会儿带你去吃饭。”
秦羽自然高兴万分。
白折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更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孟广陵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这秦羽啊,真是危险了。白折摆摆头,终究只能对秦羽打了个招呼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