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呼之欲出,很明显张婆突然同明湘湘说起这个事,并不是无意透露给她知道。
明湘湘定定看了张婆一眼,眼睛里带着些深意。
张婆却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脸和蔼的模样,但她却是没再拐什么弯,而是微微道:“我知晓姑娘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我老婆子跟姑娘说说这个,并不是有什么目的,更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不过是,多年没见同乡熟人,突然见了,竟就生些心软出来。
姑娘虽同李山没甚关系,但也在大宛村住过半年,也认得李家那小子,马寡妇生的这个孩子,的确是李山的儿子,李家那小子的弟弟。”
提起以前的人,张婆眼中流露出些回忆的光芒。
明湘湘听张婆主动说出了这话,脸上并没有惊讶神色或是装作慌张。
而是停顿了下,问:“他们怎么了,您特特但我跟前来说这个,莫不是人家出来什么事情?”
张婆搓了搓手,点头:“原不该麻烦姑娘的,只是想着,姑娘和李家或许还有些联系,老婆子就厚着脸皮了。
那马寡妇实在可怜,上次我偷偷去瞧了她,才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被人买了回去,几年怀了几次身子,但次次孩子都掉了没能保住。如今身体内里败得狠了,几个月前又被人赶出门,她只好勉强支了个摊儿,日日起早贪黑,想挣几个钱糊口,毕竟那小儿才五岁的年纪,需要她养活。
可到底,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前儿去看她,人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那样子,怕是没多少日子捱了……
马寡妇担心年幼的儿子,勉强撑着一口气,一同我相认,她竟顾不得许多,求我帮帮她儿子,说只要让孩子活下去,莫受那么多皮肉之苦,就是卖了去也没什么了,求我帮她儿子找个雇主。”
张婆实在不忍心拒绝,马寡妇是个聪明的,即使到了这般境地,却没有提说让张婆收养自己儿子这种话。
这么多年过来,那寡妇岂会不晓得活命的艰难,所以她开不了这种口。若真说了这种话,等自己死后,儿子可能真的连个愿意看顾一下的人都会没了。
正是因为想得明白,马寡妇才会睁着眼睛一边流泪一边让张婆给儿子找和主家。
至少,能让孩子活着,好好活下去。
张婆今日引着明湘湘说起这事,其意欲不言而喻。
她希望明湘湘能“买”了这个孩子。
让孩子跟着明湘湘,总能平安长大,也不会被打骂。
如果成了,也算是全了马寡妇的最后一个心愿。
明湘湘听罢低着头沉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她说道:“明日你把那个孩子带过来看看。”
这话几乎就相当于同意了,张婆心中一喜,嘴里连忙应了一声:“哎!我替他们感谢姑娘!”
得了个准话,张婆从明湘湘这边宅子出去,直接就拐去了马寡妇那里。
马寡妇住的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破旧旧的一间房,黑黑呼呼,里面有张小床,马寡妇一脸病容,就躺在上面。
一个小男儿倒了一杯水趴在床边,让他娘起来喝。
张婆过来的时候,马寡妇正半靠在床上,一面小声让孩子自己去外面玩,别挨着她沾染了病气。
小孩子的眼睛红红的,手下死死拉着被子,不愿意离开。
张婆来了,给他们带了一些吃的,哄着小孩去吃。
人年纪大了,愈发容易心软起来,张婆自己虽也是个奴才身,但多少比马寡妇强许多,身边还有小孙女,如今孙女也熬出头来,日子过得算不错。
张婆把一碗面放进马寡妇手里,说道:“快吃些吧,吃了病就好了。”
马寡妇闻言掉了泪,一个劲儿的谢张婆。
她吃了两口便不舍得吃了,说就给自己儿子。
张婆叹了一声,“我给他留了,你放心,饿不着的。对了,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托我办的事,让我给琢儿找主家的事有影儿了,人家让我明天带孩子过去瞧瞧。”
马寡妇一听,登时有些激动起来,刚要说话,却喉咙一阵痒意传来,忍不住就低低咳了起来。
张婆连忙给她抚了抚背,一手放在她手上握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且放一百个心,我还能害了琢儿不成,那是户好人家,人口简单,也有钱,多养个孩子不算事。只一点,主家性子淡了点,要我说这样还更好,不似那等面善心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那小姐腿上有些不好,我过去给人按过两回腿,见识过,她家的下人个个都养的好,琢儿若去了,肯定能平平安安长大。”
她说了这么一通,马寡妇的心渐渐放下来一点。
心疼心酸是免不了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这身体撑不了几日了,琢儿自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没本事,只求儿子能好好活下来。
张婆哪能不知道马寡妇的苦楚心酸,不消多言她都懂。
又叫了大夫还马寡妇看了看,末了人家也只是摇摇头,留下一方药就走了。
张婆给她熬了药,喂着吃下,又仔细宽慰了一番,到了傍晚才起身走,说明天过来接小孩儿。
那孩子自会吃饭会走路起,就是个别样听话的好孩子,性子静很懂事。
吃了平日吃的少,长的瘦一把骨头似的,五岁的年纪,看着竟像个三岁孩童。
张婆带他来明湘湘跟前,扯了扯孩子的衣裳,小孩子就乖乖跪下了,还磕了个头。
明湘湘揉了揉额头,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让春藤去把人扶起来,坐下。
“毋须如此,我这里不兴磕头下跪的规矩。”
说罢才把目光放在小孩身上,看了会儿,转头问张婆:“叫什么名儿,几月生的?”
张婆回道:“她娘说是八月十六生的,大名叫江玉琢。”江姓是马寡妇本家的姓,这孩子没爹,只能跟着娘姓。
明湘湘一挑眉,“玉不琢不成器,倒起了个好名字,是他娘帮他取的?”
张婆摇了摇头,“哪儿能呢,马寡妇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名字听说也是算命先生的取的。”
明湘湘看他乖巧的样子,让春藤端了盘点心给吃,带他去玩儿一会儿。
春藤点点头,哄着把小孩牵走了。
明湘湘又命地衣取了十两碎银子过来,交给张婆,道:“拿去吧,给马寡妇,请个郎中再她看看。玉琢的话,你也先带回去,让他,好好陪陪他娘……到时候,再送过来就是。”
张婆听懂了,这是明湘湘心地好,让孩子能够陪她娘最后一程,还有这些银子,算是雪中送炭了。
张婆应了好几声,又替马寡妇狠谢了明湘湘一回。
*
这事儿告一段落,明湘湘又闲下来。
她若脑子里被别的事情装满,下意识去会忘记她见过李庭舟,被他射了一箭差点没命的事。
她初时羞辱少年,本就是打从从此两不相见的念头,让他离她远,她就能过得更好。
怎知,竟还是没避过。
六年过去了,李庭舟出现了。
只在洗澡的时候,摸着肩窝处的那一个新伤疤,明湘湘才发现,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你不去想它,它就真的能消失不见一样。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头烦躁。
明湘湘脖子上戴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块东西。
是一块赤金的圆牌,一面有个凹槽,上面镶嵌着一颗红宝石,耀眼得刺目。背面纹着一种古怪的图形,很有些奇特。
明湘湘摘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一下一下捻摸。
这东西是当年在马车上从少年脖子上摘下来的,她后来一直戴在身上。
李庭舟的东西。
明湘湘若有所思,当初她以他母亲的一个挂件小物要挟他,他就乖乖予取予求,听话得很。
如今这块玉牌,不知是不是亦能让他听话一回?
明湘湘兀自在桶里泡着,一直待水都变凉,春藤在外头叫了,她才神思回转,起身擦干净穿衣。
她不欲与那人来往,但若对方再来冒犯,必也不会坐以待毙。
明湘湘眼神有些冷漠。
纵使李庭舟此时权利在握又如何,她不是原主,定不会像梦中一样任人折辱!
没想到才这样想着,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儿。
明湘湘这院子里闯进来一伙带刀的士兵。
整个把主院围了起来,气势汹汹。
一人道,奉大人之命,请明小姐过去问话。
今日天气很有些冷,明湘湘脑袋上绑着一条竹叶青的抹额,身上穿着湘妃色的衣裳。
她面貌生的明媚,衣裙鲜艳得惹眼,眼波流转就是个妖媚的美人,气质却相反,冷清高傲。
明湘湘眉带冷笑,就那样睨着进来的人,反问,“请我去问话?可用的是什么名目?”
那士兵木着脸,规规矩矩说道:“那天姑娘让贼子挟持了,照规矩,是必须跟我们走一趟的。”
明湘湘还没如何,春藤地衣已经气得发抖。
但是在这几把反光的大刀面前,没有一点说话的余地,只能急急斥了两句:“欺人太甚!”
冰糖和新茶从外院跑了过来,一下子挡在了明湘湘前面,似乎就要冲上去。
明湘湘淡淡说了一声:“你们退下,无事,既然人家大人发话了,我走一趟就是,有甚大碍?”
说着挥挥手让大家莫乱动,自呆着,自己施施然站了起来,一路往前。
出声:“那便走吧。”话落,自大步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