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张逢喜看着桌面上的地图,韩熙硕拿起朱砂笔,在地图上做了几处标记,每个标记都是个鲜红色的x,看上去触目惊心。
“水宗国第一港口、土宗国临海渔村、土宗国中心荒芜地带、金宗国王城附近的卫星城……,”张逢喜一一念出这几处标记的位置,他眉间轻蹙,好半晌没出声,韩熙硕则默默看着他,并不打扰。
过了一阵,马车停下,帘子被掀起来,绿鸣往里看了一眼,还没等说话,韩熙硕已经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绿鸣就捂住嘴巴退回去,又把帘子放下了。
直到此时,张逢喜把地图往对方那边推了推,说:“你注意到了吗,据目前已知的情况,一共发生了四次旱雷,规模有大有小,你们的第一港口破坏性最大,死亡人数最多。”
“土宗国的荒芜地带发生的旱雷是死亡人数最少的,据说不超过五个人,但规模并不小,那次死去的野生动物有很多。”
“真正规模最小的一次旱雷,是在这里,”张逢喜用手指点了点土宗国临海区域,那里与水宗国的第一港口隔海相望,是水宗国与大陆距离最近的地方,“这个渔村有两百多人口,那里居民不多,分布得却很集中,但死亡人数是五十多人。”
张逢喜的手指从金宗国王城的卫星城一路划到水宗国第一港口,“这些地点看起来毫无规律,破坏性也没什么定式,但它们都位于迪迪大陆的北方,而且,你发现没有,”他拿过韩熙硕手里的朱砂笔,将这几处地点连到一起去,“这几乎是一条直线。”
韩熙硕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抬眸看向张逢喜,“这说明了什么?”
张逢喜摇头,他的目光放在那条鲜红的线上,“现在样本太少,我不能得出什么结论,但,我总感觉,这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到为什么熟悉……。”
过了一会,张逢喜放下朱砂笔,问道:“我可以去第一港口看看吗?”
韩熙硕看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而隐忍的情绪,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样,他的眼白微微发红,说话声音竟然有些微微的嘶哑,他说:“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
张逢喜跳下马车后,抬头看向天空,白天炙热的十七八个太阳减少了很多,现下只剩下了三个。
这三个太阳两大一小,小的那个光线暗淡,颜色呈现发白的浅橘色,大的与地球上所见似乎没什么区别,但看久了才会发现端倪,这两个太阳的光线虽然闪亮,却并不刺眼,肉眼直视一段时间也只是感到微微酸涩,并不会难以忍受。
张逢喜闭了闭眼,等待酸涩感消失,才又睁眼。
身边韩熙硕拍了拍他肩膀,说:“走吧,国主大人在等你了。”
张逢喜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视线顿时开阔。
马车停留处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广场,而位于广场正中间的是一处高塔,这是张逢喜到了这块大陆以来,看过的最为恢弘高大的建筑。
塔身全部由休整得方方正正的石头建造,最高处目测得有一百五六十米,在底下仰头看时,会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塔基面积很大,塔身越往上越窄,到了尖端是水宗国图腾的立体版,女人手里拿的权杖上同样镶了各色称得上硕大的宝石,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水宗国向来与世隔绝、神秘莫测,但关于水宗国国主的传闻却还是流传甚广的,实在是当时闹的动静太大,才没能捂住。
张逢喜还是从红日村的巫那里听到过相关消息。
现任水宗国国主上任不过五年,在五年前,这个位置是属于老国主苍容的,音宗不过是苍容的一个侍妾,地位卑微,也不具备强大的异能能力和天赋。
事情的转变开始于五年前的某天清晨,音宗服侍过老国主后,脸色苍白地走出寝宫,告诉侍从,老国主的异能能力突然消失了。
苍容当时是迪迪大陆六大君之一,实力非常强,在六大君里也是属于佼佼者,而且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异能怎么可能会消失,这不是附着在器宗里,除非器宗毁掉才会不见的吗。
可是巫去检查过,苍容的器宗还是完好的。
就是这天,音宗的双眼锃亮,她用突然拥有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异能控制了王城内的贵族和主要官员,拿起了国主权杖,改换了原来的男子举仗图腾,换成了女子的形象。
也还是在这天,虚弱的被拔掉了舌头的苍容,在几个衷心的下属的帮助下,逃出了水宗国,却只在无主危地躲藏了不到一个月,就被音宗的人发现,抓回了水宗,活生生被扔进了鲸鱼口中而死。
“这里就是水宗国的最高权利中心——律城塔。”
张逢喜一下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再一次抬头打量这座雄伟壮丽的塔。
“后天,国主大人就会在这里举行你的受封仪式,到时候,”韩熙硕转头冲着他笑了笑,“我就要称呼您为国相大人了。”
咣咣咣……,远处的梆子响到了第八声,天晚了,到了休息的时间了,张逢喜回头看了一眼广场里渐渐散去的水宗国民们,又转回头,和韩熙硕一起迈步进了律城塔的大门。
千里之外的红兴郡郡府后院内,乌岚焦灼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
终于,一个仆人急匆匆从门口跑了进来,乌岚急切地迎上前问:“怎么样,找到没?”
仆人满头汗水,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
乌岚急道:“家里十几口人都出去找了,谁都没找到吗?”
那仆人这时候才现出要哭的模样道:“老……老陈说……说……。”
“说什么?”乌岚逼问道。
仆人跺跺脚,“他说有人看到黑少爷在街上被人带走了,走的时候……走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闻言,乌岚登时面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不大一会,她抓住那仆人的手臂,低声快速道:“先不要声张,叫其他人都留在府里不要出去,对方知道我们找到人了,可能会对黑森不利。”
仆人答应了,乌岚则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裙,迈步急匆匆朝门外走去,去往前院的议事厅。
这是大力士比赛举行前的倒数第二个晚上,这个晚上过去以后,还剩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比赛就要正式拉开帷幕。
有人在渴望这天的开始,也有人在恐惧,有人在暗暗谋划,有人在等待图穷匕见,有人已经破釜沉舟,有人在蓄势待发……一切都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这个晚上,很多人都没有睡。
郡府内院大门一夜未关,不断有人出出进进,隆柯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乌岚满脸忧心忡忡。
郡府院墙外,有人在墙角蹲了很久,像个无知无觉的雕像。
南苑和北苑宾馆内,很多房间都紧紧拉着窗帘,只在缝隙处透出一点点人影闪动,又很快消失。
郡城内的某个民宅里,有人脱掉了外袍,瘦小的身体倏地拔高,变成了八尺大汉的样子,仰着头深深舒了口气;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个宅子里,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所有人静坐在地,鸦雀无声;隔着这座房子十几米处,有人在隔着栅栏和邻居窃窃私语,一直谋划到了后半夜;而在试炼广场附近,有一群人分散地隐在暗处,在悄悄打量那座高高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铁器山,几乎流出垂涎的口水。
而在郡城城门外的外城里,焦味仍然弥漫在空气里,有人在炼铁厂外的屏障处试探地往上爬,却在见到巡逻队时,嗖地一下跑开藏了起来。
巡逻队长眉头微皱,却并没追上去,他只是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外城已经建好的城墙外部,那里群山环绕,浓密的深绿中,似乎有无数双深邃幽暗眼睛正紧紧盯着这里。
他背后起了一层汗,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冲身后招了招手,继续围绕着屏障巡逻。
同样,在千里之外的水宗国,也有一些人在这个晚上没有睡觉。
张逢喜进入律城塔后,与朝凤大君密聊了一个梆子的时间,在梆子敲下第九下时,他离开了这里,乘上马车,由韩熙硕陪同,前往第一港口。
没人知道他和音宗说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有人发现国主大人的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线圈,前来伺候的妾室明姬好奇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音宗斜倚在塌上,目光专注在手里的东西上,她手指轻轻摩挲那线圈,仿佛那是十分领她着迷的东西。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他说,这是电。”
闻言,明姬没再说话,只是漂亮的双眼微眯。
凌晨,在整个郡城最安静的时候,郡府院外终于有了动静,有一队人急匆匆从外面抬回来一个全身用黑布蒙着的人进入内院。
乌岚只掀起黑布看了一眼,就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几步,隆柯用独臂在身后撑住她后,也走上前掀起黑布看了一阵,之后他眉头紧皱道:“送到他房间,马上去叫第一实验室的巫来!”
人被抬进卧室里,乌岚看着一路走过去,黑布下渗出来滴落在石板地上的血,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我该怎么和张小郎交代,黑森会不会就这样……!”
隆柯紧紧揽住她单薄的肩膀,“跟你没关系,是我大意了,等他回来,我会向他请罪。”
乌岚嘴唇颤抖着看向丈夫,隆柯的双眼望着远处的山峦,轻声说:“他肯定会回来的。”
第二天上午,从郡府内院倒出来的血水已经染红了一块土地,巫疲惫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跟等待外面的脸色苍白的乌岚说:“还有气,只是他伤得太重,浑身的骨头几乎都碎了,脑壳都是软的,内脏也被骨头扎伤,现在没死简直就是奇迹,能不能活下去,看命了!”
乌岚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在内院前面议事厅里,裘言着急地来回踱步,保安队长李乾站在大厅中央,脸色难看道:“昨晚抓回来的绑架黑森之人,确实只是郡城内的普通百姓,保安队里有认识他们的,都是熟脸。”
裘言转头看他:“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收买利用了?”
李乾摇摇头,“我们审问过,但他们都咬死没有人指使,只是对张顾问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裘言叹了口气,“到底是没等到比赛当天就爆发了啊。”
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一起看向坐在首位的郡长。
隆柯站起身,拢了拢衣袖,看向站在一侧的隆言,说:“去发公告,五下梆子时,无论是不是红兴郡所属人员,也不论是不是木宗国人,有兴趣的都可以去外城屏障外等我。”
隆柯走下台阶,朗声道:“今天,我要开放炼铁厂!”
在千里之外的水宗国,海风咸腥的味道隐藏在微风中,距离第一港口越来越近了。
马车车厢里,韩熙硕脸色苍白,手指紧握,手背青筋曝出,完全不见了平日里潇洒镇定的模样。
咔,张逢喜手里的笔放到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韩熙硕蓦地身体一颤,嘴巴动了动,又隐忍地闭上了嘴。
张逢喜看了他半晌,冲马车外喊了一声:“车夫,劳驾停车!”
马车停下,张逢喜抓住韩熙硕的手臂,“你和车夫在这里等我,剩下的路,我骑马自己过去!”
车夫把车厢后面跟着的马绳子解了下来,恭敬地递给张逢喜,张逢喜道了谢,骑上马,问清楚路线,一路飞奔向东方。
韩熙硕在马车边站着,目光复杂压抑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骑马的速度比乘坐马车还要快,就是没有那么舒服,又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的功夫,空气里开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像是腐烂的臭味,但又有种奇异的香气夹杂其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发酵的酒味,以及浓重的灰尘的味道。
照理说,这么浓重的灰尘味,空气质量应该很差,但张逢喜抬头看向四周,阳光下,空气澄澈,丝毫不见灰尘的影子。
骑马又走了一会,那些混杂的气味越来越浓重,空气湿度也越来越大,但还听不到海浪拍击岸边的声音。
他骑着的马就是在这时突然停住了,任张逢喜如何命令训斥都不肯继续往前。
张逢喜跳下马,知道这是差不多到地方了。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它肯定是感知到了什么。
张逢喜把马拴到旁边树上,地上有大片野草的地方,拍了拍马头,就轻轻一跃,跳起来老高,放弃大路,踩在草尖尖上腾挪纵跃,顺着空气里的味道探寻过去。
直到树林开始变得稀少,没有枝叶遮挡,视野突然开阔,张逢喜的双脚倏地沉重地落在地面上,石头的地面没有泥土,甚至没有灰尘,干净地像是被人用清水反复冲洗过。
但张逢喜并没有空闲去研究奇怪的地面,他的双眼睁大,脸上露出极度惊骇的神情,脸颊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连嘴唇都变成了白色。
“这……这里……!”张逢喜的嘴唇颤动,他突然捂住胸口弯腰蹲下,像是心脏在剧烈疼痛一般。
他蹲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润湿了一块干燥的石头地面。
张逢喜的声音低低的,嘶哑的,在说:“这里,就是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