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2年第一天的尾声。
最后几分钟的倒计时里,雨滴渐渐加速落下。
隔着摇曳树枝打碎的光影对望几秒后,尤语宁认出了不远处车里驾驶座黑发黑眸的英俊男人。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即便是这样昏暗的夜色,让人心动的程度也丝毫不减。
那一瞬间,就好像,茫茫海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着陆点。
冰凉雨滴落在脸上。
尤语宁抬头,在城市夜空折射的霓虹光线里,遇见她命中注定的雨天。
而后,她内心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每一个雨天,闻珩会出现。
尤语宁不知道他是一直在等她,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此时还逗留在这里。
总之,在确认见到他的这一个瞬间,双腿先她大脑反应朝着他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闻珩并没收回视线。
左手搁在车窗沿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小半截的烟。
原本保持不变的姿势,在她越靠越近的步伐间,做出了一些改变。
搁在车窗沿外的修长左手抬起,指间快要被夜风熄灭的香烟咬在薄唇里。
顷刻间,青烟白雾在夜风里聚散,模糊那张无时无刻不让人心动的俊脸。
也模糊,那藏了千言万语的表情和视线。
尤语宁在并不寂静的市中心繁华喧闹的雨夜里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在她靠近他的每一秒。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不受控的表现。
没有章法,无处可逃。
但她似乎又很懂得矜持,在距离车门的两步之遥站定,微微弯腰,低头。
夜风拂乱顺滑长发,她抬手勾至耳后,薄唇轻启:“对不起。”
车内坐着的男人抬眸看她,搁在窗沿的左手在车门轻磕,一截灰白色烟灰掉落,又被夜风吹散。
“你来迟了。”
他这样说。
而不是——
你失约了。
这句话,尤语宁没法反驳。
这样失约,她也不想。
甚至,还推掉了去接至交好友的邀请,只为了来赴他的约。
她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来迟的原因。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糟糕的家庭,经历了那么多不堪的过去。
所以,再开口时,她也只能再说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雨势渐大,夜风轻狂。
额间碎发随风而动,扰乱她温柔眉眼,连道歉也显得格外真诚。
也这样,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呵。”闻珩掐灭了烟,扔进车里垃圾桶,漫不经心的表情,“我早知道。”
尤语宁微愣:“什么?”
“太过顺遂总叫人忘记,坎坎坷坷,才叫人记忆深刻。”
“嗯?”尤语宁没懂,“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怕今晚准时赴约会让我觉得你也不过如此,所以,”闻珩冷笑,“故意不来,好叫我记得你深刻一些。”
“……?”
乍然之间听见这番话,尤语宁确实愣了下。
就这么保持着微微弯腰低头的姿势看着闻珩好几秒后,唇角一弯,内心有一股奇妙的愉悦感逐渐浮上来。
从来没想过,他自作多情的脑补,有一天会这样让人觉得像救赎。
“被我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
尤语宁摇摇头,唇角笑意未减:“闻珩。”
“嗯?”
“现在——”尤语宁低头看时间,“还有两分钟到十二点。”
“所以?”
“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这一次,轮到闻珩的眼里流露出微讶的神情。
转瞬即逝。
他别过眼去,又转过来,哂笑:“你疯了?”
“只有一分半钟了。”尤语宁说。
“下雨没看见?”
“就在车头前的这盏路灯下。”
“脑子坏——”
话音未落,尤语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住驾驶座车门把手,一把拉开了车门,将他直接从车上拉了下来。
“我不想失约。”她说,“因为那样,我好像永远也很难忘。”
几乎完全是她在主导,牵住他的手,轻搭他肩头。
闻珩被动地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鼻尖还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香味。
他抬起右手,不明显的迟疑,搭在她腰后。
2022年第一天的最后一分钟。
俊男靓女,登对般配,在路灯下、在树影斑驳的雨夜里,跳一支没有伴奏的华尔兹。
“你难忘?”
亲密接触里,闻珩这样问。
“难忘。”尤语宁没做他想,像是讲故事,“我其实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失约的事情,所以失约会很难忘。”
“比如?”
比如吗?
确实少之又少,也都记得深刻,但大概是因为此时正在跳华尔兹,所以她最先回想起,也是最想讲的,就是高二那一年。
“比如高二下期的五四文艺汇演,那时候我还在学生会里,有一个跳华尔兹的节目。”
“我跟一个学弟组了队,练习过一次,约定好第二天再去,但我因为一些事失约了。”
“其实我也想告诉他,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联系他。”
“我不知道他那天有没有等我,希望他没有。”
“后来我也想和他道歉,但我退了学生会,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他的脸。”
“甚至……”尤语宁眉心微蹙,“我好像都没再跟他碰过面。”
闻珩微低着头,观察着她的表情。
那么真切,仿佛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她记得这件事,却唯独,不记得他这个人。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记得他这张脸。
“南华一中也就那么大,你怎么确定……”
“嘭嘭嘭!”
2022年1月1日结束的最后一秒,附近的明珠江边放起了烟花。
下着雨的夜空被突然绽放的烟花照亮,绚烂又耀眼,也这样震耳欲聋,淹没闻珩的后半句话——
【怎么确定,就没再见过他呢?】
在这样热烈绽放的烟火里,尤语宁配合默契地转了一个圈。
重新回到之前的姿势时,她抬头看向闻珩,凑近些,问到:“什么?”
那时雨夜温柔浪漫,绚烂烟花绽放在她清澈温柔的眼眸里。
周遭声音还是一样喧闹,闻珩分辨得清她说话时的唇形,也清楚明白她要问的问题。
但他没回答。
尤语宁想,也许他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因为她今天突然的失约。
所以,她也默契地没再问。
只是刚刚突然凑近的那一瞬间,鼻尖触及到的佛手柑香味还是让她忍不住好奇——
为什么会有男生用这种香?
路灯光影下,雨滴成线下坠,沾湿发丝和外套。
烟花绽放的声音做伴奏,俩人配合默契,雨夜浪漫似电影。
一树之隔,几个女生路过,互相推着叫看:“哇,看那边路灯下,下着雨还有人跳舞!”
“男帅女美太般配了吧,是有人在拍剧吗?”
“哎呀不管了我先拍一段记录下!”
……
南华总是多雨,到最后雨势大得淋湿了俩人头发和外套。
长长的眼睫毛被雨水浸湿,连视线也都带着一点模糊不清的感觉。
在烟花绽放的声音里,尤语宁隔着雨幕抬眸。
即便这样模糊不清,也一瞬间撞进了闻珩如深潭般的漆黑双眸里。
他似乎也在看她。
额前碎发湿而凌乱,落拓不羁,与他这张夜色里轮廓清晰的脸搭配起来,叫人心跳猛地错乱。
尤语宁呼吸一滞,眼睫轻颤,故作淡定地别开眼。
也开始后悔。
怎么就那么冲动,拽着闻珩下车在大街上跳舞呢?
她换做是平常,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就那么对他感到愧疚,就那么想弥补他,以至于,什么都不介意吗?
亦或者,是因为有他在、有他陪着,所以,她不会感到害怕,反而还因此有了无限的勇气?
尤语宁没能想得明白。
但是,她好像隐约间发现一件事——
她是有点在意闻珩的。
这种在意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却,真的已经组成了她情绪的一部分。
“雨这么大还跳舞,真是疯了。”
闻珩收回放在她腰后的手,相牵的手却没松开,自然而然地拉着转身往车里走。
雨水和空气都冰冷,包裹着她的手掌心却热而潮湿。
尤语宁跟在他身后,低头看向他们牵着的手,有些恍惚。
怎么就,牵手了?
闻珩拉开驾驶座的门将她塞进去:“我喝了酒,你来开车。”
说完,他要甩上车门绕去副驾驶那边。
反应过来,尤语宁叫住他:“闻珩!”
闻珩低头看她:“?”
“那个,我今晚不回去,要不我给你找个代驾?”
闻珩皱眉:“大半夜上哪儿去鬼混?”
“……”
怎么就叫鬼混了。
“总之我今晚不回去了。”尤语宁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理由,干脆不想了,“我给你找个代驾吧。”
“所以,”闻珩看着她,顿了顿,“你想让我把你记得多深刻?”
尤语宁缓慢地冒出一个问号:“啊?”
“这是知道我心地善良又有责任心,试图让我因为你夜不归宿挂念你一整晚,好叫我受到良心的谴责寝食难安?”
等等。
尤语宁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想到的?”
“喜欢我就明说,不用搞这些有的没的。”
“……”
掰扯不清这件事,尤语宁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今天出门钥匙丢了回不去,所以要在外面住酒店。”
闻珩浓浓的剑眉一挑,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哦”了一声,随意道:“成,出来。”
以为他是同意自己一个人回去,尤语宁松了口气,立即从车上下来:“那我帮你叫个代驾吧。”
闻珩却冲前面的汇安酒店扬了扬下吧:“不是要住酒店?一起。”
尤语宁:“?”
“下这么大雨,你非得拉着我跳舞,现在我全身淋湿了,不得赶紧洗个澡,感冒了你负责?”
闻珩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得尤语宁都愣了。
见她没反应,他又问:“怎么,你巴不得对我负责?”
说这话时,他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在问:“怎么,你期待很久了?想趁人之危?”
尤语宁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好如实相告:“我手机坏了,现金不够住这个酒店。”
就算够,也舍不得。
四位数一晚的酒店,她是疯了才会去住。
“巧了。”闻珩哂笑,“我们家是这酒店的股东,给你打个折?”
“啊?”
“九八折怎么样?良心价。”
“……”
“要么,来住我的套房,免费。”
闻珩说着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补充到:“就是看你可怜,千万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会反锁好门窗。”
“……?”
这难道不应该是她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