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秋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胸中更有一股莫名的烦躁不安。因为心里有事,他更是快马加鞭,还未到巳时,便到了静庐别院。这里靠近锦州,沈眉为了方便指挥江南一带的事务,也为了多一处秘密的巢穴,因此一直藏身在此。
其实,沈碧秋自然知道沈眉迁居静庐还有另一层原因。自从那日他知道了杨琼的身世,他与沈眉之间便有了嫌隙。两人为了杨琼的去留和生死,已经争执了数次,沈眉见始终无法左右沈碧秋的决定,就主动退避三舍,以免相见的尴尬,平日里就用飞鸽传书,或是派遣暗卫传递消息。两人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父子间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想先打破这二十年来的脉脉温情。
沈碧秋刚进了静庐的庭院,就隐隐觉出异样来。他接到沈眉的密函,请他来此,然而,沈眉并没有在门口迎候,实在是有些反常。更奇怪的是,静庐的护卫们见到他也都是一脸诧异。沈碧秋心中一颤,低声问道:“我爹呢?”
那人被问得一愣,道:“回大公子,庄主正在前厅用膳。”他顿了顿,又道,“不知道少庄主要来,属下这就差人去禀告庄主。”说着,便要扶沈碧秋下马。沈碧秋猛地甩开他的手,勒马厉声道:“回别院!”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心腹都是一怔,沈碧秋将手中的马鞭朝众人挥去,神情极为可怖,几乎是吼道:“回去!回别院!堵住所有出口!决不能让二公子离开!”
静庐的仆从们被沈碧秋的怒气吓坏了,抖着身子颤声道:“大……大公子……可……可还要小的们去回禀庄主吗?”
沈碧秋强压住心头勃然的怒气和焦躁,只想立刻转头回别院去,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姑息何晏之,决不能……他握紧马鞭,手不住颤抖着,心中像是被剜去了一块,那些虚与委蛇的假象蒙蔽了他的眼睛,浮舟……他亲爱的弟弟,再一次背叛了他。沈碧秋仰天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浮舟,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他握着马鞭的手滴下血来,众人惊恐地看着沈碧秋,一时间噤若寒蝉。沈碧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一些,知道兹事体大,必须与沈眉商量,便转头吩咐跟来的几个手下,道:“你们立刻到别院,分七路入地道追踪,再派人去各个出口堵截,不得有误。”八壹中文網
身后几人拱手称“是”,有人迟疑道:“可是陈州城内……”
沈碧秋咬牙道:“立刻传信给红/莲!我会亲自去陈州!”
“不可!”沈眉已经得了信,匆匆赶了出来,他刚刚听了下人的禀报,此刻虽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已经猜到了大概,沉着脸对沈碧秋道:“假若杨琼逃回陈州,咱们多年来在塞北的布局都会被釜底抽薪,功亏一篑。为今之计,不是冒险回去红/袖楼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是绝对不能让杨琼从地道里出来!”
沈碧秋低声道:“爹想怎么做?”
沈眉望着他,心中升腾起一丝怜惜和不安,终于还是缓缓道:“秋儿,一错不能再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沈碧秋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幽深如潭水:“爹不必再说了。”
沈眉却继续说道:“以杨琼目前的状况,此刻应该还在地道之中。我们如今只有炸毁所有密道,才能永除后患!”
沈碧秋咬牙道:“但是浮舟也在杨琼身边,爹是要让他也葬身地道之中吗?”他的眸中有浓浓的哀伤,呼吸亦随之急促起来,“浮舟是我唯一的弟弟!他也是母亲的孩子!”
沈眉低低道:“然而,他从未把你当成哥哥,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你的敌人。他既然选择站在杨琼一边,终有一天会与你兵戎相见。”沈眉伸手拉住沈碧秋的缰绳,神情肃穆,“阿秋,大丈夫必有所舍弃,成大事者不可心存姑息。”
沈碧秋冷笑了一声:“爹,是不是到了紧要关头,你会连我也一并舍弃了?”他猛地抽出缰绳,目光凛然地看着沈眉,“爹,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浮舟的性命。除非我死了,然后,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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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痛苦的呻/吟一声高似一声,回荡在长长的地道之中,刺耳又凄厉。地上很潮湿,何晏之脱了自己的外套垫在杨琼的身下,却很快被不断淌出的羊水沁湿。杨琼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襟,整个人苍白而憔悴,好似一幅枯骨,显得那个滚圆的肚子尤为可怖。
依照江有余原本的想法,是要和江寻一起为杨琼剖腹取子,但是杨琼的运气实在太差,在临近生产之时陷身于地道之中,如今进退不得,催动胎气,因而有了早产之兆。此刻没有充分的准备,江有余根本不敢贸然动刀,而此处距离他囚禁江寻之处还尚有一段距离,一时间,江有余只是束手无策,颇有些焦头烂额。
何晏之更是心急如焚,他实在不忍再看着杨琼受此折磨,对江有余道:“先生快想个办法吧,他这样下去,怕是要痛死了。”
江有余冷冷瞥了何晏之一眼:“但凡在下有任何办法,也会试上一试。只是现在我无法给他动刀,怕是一刀下去,杨琼立刻就断气了。而他是男人,产门与妇人不同,即便破了水,也只开了三指。他现在这样虚弱,等开到十指,也没有力气把婴儿生下来。”
何晏之把杨琼的头颅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用袖口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杨琼额头上的冷汗。江有余此刻心中怨愤不已,不由地冷笑了一声:“在下看来,杨琼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兄弟两个煞星。先不说大公子将他折磨得不人不鬼,还强迫他怀上身孕,如今临盆在即又被二公子带入了绝境,要在这地道中生产,可谓九死一生。”他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二公子逼迫在下就范,杨琼何至于此?”
何晏之此刻的心已经乱成一团,无心再计较江有余的出言不逊,抬起头来问道:“若要等他的产门开到十指,需要多久?”
江有余沉吟道:“最快也要三个时辰,等上一两天也有可能。”
何晏之的心猛地一沉,暗想若是等到第二天,沈碧秋的追兵必至,自己再无办法带着杨琼离开,如今唯一的出路,便只有让杨琼在三个时辰内把孩子生下来。他正焦灼不已,只听杨琼微微蠕动着双唇说道:“水……水……”
江有余上前翻了一下杨琼的眼皮,低声道:“糟了!他像是有脱水之症。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是要一尸两命啊!”
何晏之的脑中嗡嗡作响,突然灵光一现,喃喃道:“水?我可以喂他血啊……”他想到在衙前镇和陈州府都曾让杨琼吸过自己的血,不由地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对了!我的血……本就可以缓解他的反噬之痛!”他再不犹豫,低头咬开自己的手腕处,便将淋漓的鲜血灌入了杨琼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