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枝子的宅子不需要怎样布置,什么都是齐全的.晚上她用过膳,坐在院子里打扇子看星星.正看着,高墙上露出一个脑袋,咧着嘴冲她笑.看她没有反应,便丢了一颗瓜子砸在她头上.
胡枝子抬头看过去,孙牧远挂在墙上,脸憋的通红,快要憋死的样子,便咧嘴笑了:“孙大人不走寻常路啊!什么时候成了翻女子墙的登徒子啦!”
孙牧远的脸更红了:“我在你宅在门口被拦住了.老胡说你不见客.咳咳.”许是一直用了力气,竟咳了两声.
“你怎么爬上来的?”胡枝子好奇的问他.
“我.....还是会一点功夫的...”孙牧远好像要吐血了.
“那你用功夫跳下来呀!”
“.......我....功夫用完了....”
“哈哈哈哈哈!”胡枝子这些天第一次真心的笑出了声,回身找了把白日里装灯笼的梯子架到了墙边.
孙牧远像得到了救命稻草,赶紧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感激的冲胡枝子鞠个躬:”谢姑娘救命之恩.”
胡枝子二郎腿翘了翘,脸扬了扬:“孙大人见外了.”
老胡让丫头在二人面前摆了一张桌子,泡了一壶茶,又洗了水果,然后就退下了.小院里立刻安静了下来,秋虫嘶哑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澈.
孙牧远抬头喝着茶看着星星,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画面今日竟这样在面前铺陈开来,他的心被填满了.甚至觉得什么名分什么长厢厮守都不重要,这个人在这里就最好.
“孙大人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见客吗?”胡枝子把茶杯捧在手心,点点暖意顺着手心传到心里.
“我...想过...别人会问你如何成为大齐国第一个女千户侯的,而你对这个问题不知如何作答是吗?”他试探的看着胡枝子.
胡枝子点了点头:“还有呢?”
“这个千户侯并不是你想要的..我多少可以看出来一点,你跟皇上...有不一般的情愫...你变成了臣子...你们...”孙牧远停住了,这些话如鲠在喉.他一直想当面跟她聊聊,但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得知她与皇上生出了感情,他非常难过,但她出宫了,他亦难过.这两种难过相比,后者竟然更甚.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胡枝子伤心.
胡枝子看着星星不说话,与茂之一起的日子,她始终惶恐.桃夭出现后,这种惶恐变成了胆怯.一个身处于爱中的女子,始终觉得自己不够好,也一直在想,世上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茂之对她会不同.当有一天,他决绝的推开她,她竟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的心,要多空有多空.她出门,别人会用敬仰的眼神看她:看呀!大齐国第一个女千户侯!别人越这样说,她的心越空.然而最怕面对的还是熟人,看她的眼神有怜悯、有疑惑..想到这里,苦笑了一声.
“这千户侯的确不是我所想.从前我想着出宫后,去游历山水.如果走到自己十分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开一间小饭庄,呆腻了,再接着走.世间那么多风景,穷我一生也要走完.而今这千户侯的身份把我绊在这里,从此便哪里也不能去了.我像是被束住了手脚,被砍断了翅膀.”胡枝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仿佛那是一对翅膀:“哪里不能去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是呆在这京城里...”
孙牧远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鼻子.胡枝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帕子.
“我们孙家,从小家规森严.小时候我贪玩,不好好背书,爷爷罚我去挑水.水桶要装满,不能洒.挑十桶.第二趟我便告饶了.爷爷更加生气:你要是有血性的汉子,我还能饶你这次.但你太软,不是孙家后代该有的样子!我一听,挑起水桶就走了.那么小一个娃娃,真的挑完了十桶水.我的意思是,很多事,不试试你便不知道结果.比如,这个千户侯,真的能束住你的手脚吗?我看未必.我认识的胡枝子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束缚,除非是你自己的心想被困在这里.”孙牧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知道他说的,胡枝子都懂.
胡枝子偏头看了看他:“老胡真的不该拦住你.我应当早点见你.哈哈.”
“从我的房间到这个院子,需要二百四十步.翻墙不算.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他指了指那高墙:“但估计你来见我要走的远一点,毕竟你不会功夫.”
“你的功夫..要是没有梯子...怕是也只能挂在墙上了.”
“哈哈哈,你我就不要这样互相取笑了好吗?”孙牧远红着脸呛了她一句.
胡枝子也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看向孙牧远:“谢谢你孙牧远.我很开心我的宅子就在你的旁边.”
此刻天上的星星愈发的亮了.小院又恢复了宁静.二人都不在说话,只有偶尔喝水的声音.
在院外距离很远的一棵树上,一个人坐在树上静静的看着这间小院.
===================================
掖庭,丽妃正坐在院内晒太阳.她正仰着头,半眯着眼睛.小路子过来给她们送餐食,她也没有动静,只是那么坐着.
“这位主子,不吃饭了?”小路子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划了划.
“不吃了.”丽妃好像鼻孔里钻出来一句话.说完便接着仰头晒太阳,像一尊石雕.小路子的餐食都发完了,她还是不动.
“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饭也不吃,后面饿了我也没地儿给你弄吃的.”小路子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外面复差了.
“本宫不用再吃掖庭的饭了.掖庭的饭不好吃.本宫吃了这么些年,是多一口都不想再吃了.”说完拿出一方帕子,盖在脸上:“这掖庭的阳光也不好晒,但本宫竟也晒了这么多年.”说完哧哧的笑出了声.
小路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在掖庭当差这么多年,除了胡枝子来那段时间,其余的时候他就像哑巴一样.收拾好东西就要走.
丽妃却突然窜到他面前,诡异的看着他,声音极低:“你是谁的人?”
小路子吓一跳:“我是皇上的人!我能是谁的人?你在掖庭待傻了吧?”转身要走,却被丽妃拉住了,回头看着丽妃.
“你别走了.留下看热闹.”说完走回椅子上,仰起头,帕子接着盖到头上.小路子看着她神秘的样子,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在掖庭的大门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动静.小路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娘娘,奴才先撤了.”
走到门口,看见德公公打着拂尘过来了.赶紧站到一旁.德公公冲小路子点了点头,小路子赶紧给他开门.
德公公走进去,看见丽妃,道了一句:“娘娘,请吧!”
丽妃缓缓的拿下帕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路子,把手伸给他:“劳烦小路子了.”
小路子赶紧把手伸过去让丽妃搭着,几个人这样便出了掖庭.
“娘娘这些年受苦了.”德公公对她说.
丽妃抬眼看了看太阳,苦倒是不苦.这满腔的恨终于得以发泄了.眼睛竟然有一点湿.她背负这么多年的恶名,被太后陷害至掖庭,好在她装疯了,不然命都没了.
走到勤政殿的时候,茂之已在殿内候着.看见丽妃,便起身:“丽姨娘.”
丽妃眼睛环了四周:“胡枝子呢?”
“......”
“死了?”
德公公怕丽妃继续胡说,赶紧上前:“皇上给胡枝子封了千户侯,已经出宫啦.您甭担心.”
“哦?”丽妃的眼睛转了转:“千户侯?她?这么好玩的姑娘,为什么不留在身边解解闷子.”
她有意看茂之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但越看不出什么,越有问题.当初胡枝子在掖庭,当今这位几次三番去掖庭,丽妃瞧着他对胡枝子不一般.而今竟然放出宫了?
“朕想解闷子,方法多的是.没必要留着一个奴才.这个奴才救过朕的命,封侯出宫,不枉朕的英明.”
茂之说完这些便不说话了.德公公见状赶紧上前:“院子已备好,供娘娘颐养天年.娘娘这就随老奴去看看吧.”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丽妃又看了一眼茂之,转身跟着德公公去了.
丽妃刚走,便有人急传:“太后!太后!太后怕是不行了.”
茂之似是知道会有这一日,点了点头:“走罢!”便带着一群人向慈宁宫走去.
这一路,明明是曾经日日晨昏定省走的路,然而今日竟走的格外漫长!终是要了断的,茂之心想.这些年,我们互相制衡互相提防互相憎恨,终是要了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