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时候,茂之从梦中转醒.看见宋然悄无声息的站在床边看他,神情竟有些悲悯.
“你如今也用这种眼神看朕?”茂之用手揉了揉头,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夏日将过,早晚有隐隐的凉意.他睁着眼睛又愣怔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走到外殿.书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他随手翻了一本,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现如今的朝廷,该换血了.
宋然一直没有说话,他其实内心有一点跟皇上生气.就这么把胡枝子打发出宫了,让他也接受不了.
“说吧?”茂之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
“孙禄孙大人已将丞相和肖潜的罪状整理好交给属下了.属下把那些放在了老地方.您可以先行查看,我等随时等候您的吩咐;孙牧远已将京城内的可疑户籍全部整理成册,并标出一些重点,我已派心腹去暗查;东日教疑似有管事的露面了,但此人极擅长隐藏,我们几乎没与他打过正面.今日与七姑娘碰面,才知如风是胡枝子的故人,曾名乌恩,跟着胡家的商队走了好些年.是以,我今日也派了手下跟着胡枝子,有一个乔装易容的男子跟在她身边去了您赐的宅子.应当就是如风..”说道这里,不动声色的看看茂之的脸色.
“嗯.对孙禄说,朕这一病,怕是要病上一些日子.后宫里还有常妃和太后的事没有解决.都凑到一起也着实要命.朝廷上的事,放出风去,就说朕要换人,让他们再折腾一些日子.”茂之说完推开窗,一股冷空气灌进来,他打了个冷颤.思考良久才说道:“胡枝子那里的人撤回来吧!不用看着她.她不是朕的敌人,那么多人围着她转,也轮不到朕保护她.”
“皇上..属下有句话..斗胆想问.”宋然说完就低下头,这些年他在茂之身边,从来是只管做事不多话.
茂之诧异的看了看他:“你问.”
“桃夭...有什么好...值得皇上为了她把胡枝子赶出宫?”
茂之的眉毛动了动:“朕和胡枝子的事,与桃夭无关.以后在朕面前不要提她.”
“属下,不会再提了.在属下来秉差之前,安排在胡枝子周围的人传信于我:胡枝子在黄昏的时候消失了.”
“......”茂之的心锐痛了一下.给她封侯,朝廷上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他这样做了,一是为了她安度此生,二是为了..可以在朝堂上看见她.他多少是有私心的.然而她消失了...茂之无力的摆摆手:“下去吧,以后胡枝子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告诉朕.”
勤政殿恢复死一样的寂静.茂之在地上踱着步..她会去哪儿呢?这些年来,他从来临危不乱,今夜却彻底乱了阵脚.胡枝子没有一步是按着他的想法去走的,她从来不会成全他.
此刻的胡枝子,正走在一片黑暗中.她手中的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那一日乌恩劫了她,带她走进这地下迷宫.在傍晚的时候,她转了四道手续终于从监视她的人眼前消失了.
当她凭借感觉走进迷宫以后,一直被巨大的震惊包围着.这个密道,在京城的下面,三坊七巷,四通八达.她在地下走着,刚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后来凭借着地面上的声音去判断大概的方位...短短三个时辰,她找到了一十二个出口.她用别人无法分辨的方法对这些出口和道路做了记号...
这些密道背后是怎样的巨大阴谋?想起皇宫中的茂之,她心上涌起一阵怜惜.他那么勤勉通达,把大齐国治理的这样好,然而还是有无数的人觊觎他的皇位.每天与那些包藏祸心的人较量,每一天都生活在危机之中...
胡枝子在密道中走着,感觉已经是三更天了.她突然听到了打更太监敲梆子的声音...她竟走到了皇宫之下!当她发现了这个事实,她的心狂跳不已.此刻离他这样近...胡枝子又尝试着向前走着,走了片刻,忽然发现了一缕微光,她顺着微光走去,是一扇轻掩的门,她放眼过去,门那边漆黑一片.
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远远的飘来,胡枝子悄无声息的将自己贴向门后与暗墙融为一体.屏住呼吸,等那股味道越来越近.那人推开门,向外走去,他点着一盏油灯,路过胡枝子的瞬间,胡枝子看清了,他是太后宫里的大太监!
胡枝子想起那张平日里阴险下作的嘴脸,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大太监停下了脚步,举着煤油灯向胡枝子这边走来,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出一片诡异的白,眼睛通红,看到胡枝子后发出了诡异瘆人的笑...
“这不是新封的千户侯吗...嘿嘿嘿....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样说着向胡枝子扑来,在他近胡枝子身的那一刻,胡枝子用尽全力将那根毒针刺进了他的身体,然后一把推开他,在心里默念:一、二..
大太监应声倒下,待胡枝子去查看,他已经没了鼻息!胡枝子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她今日用的毒不会致命,除非这大太监已经先中了毒!
胡枝子靠在墙上快速的喘息,她脑海中一片混乱.该如何处理这大太监?下意识扒下了他的衣帽穿在身上,拿起煤油灯向内走去,大太监出来的时候并未关暗道的门,可见有多猖狂!
她放缓脚步向前走,一片帷幔挂在那里,屋内被死亡的气息笼盖着.太后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听见声音,她的眼睛动了动,向胡枝子的方向看过来,看到胡枝子的那一瞬间,她竟然笑了,眼神了然.
胡枝子轻声对她说:“太后,打扰了.”然后转身低头出了慈宁宫.已是后半夜,宫内十分安静,除了巡逻的侍卫再不见什么人.胡枝子有技巧的避开侍卫,走到勤政殿,看到正要下职的小文子.她快步走上去从后面堵住小文子的嘴小声对他说:“是我,胡枝子.不要吵.”
小文子赶紧点头,胡枝子松开他对他说:“什么都别问,我找宋然.”
小文子指指胡枝子身后,胡枝子回头,宋然已经站在那里,疑惑的看着一身太监装扮的胡枝子.
“什么都别问,跟我走.”胡枝子上前拉着宋然就向外走.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这样出去不行,我们要去慈宁宫.”
“你确定你要我做的事不需要禀报皇上?”宋然问她.
胡枝子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她下意识的看向勤政殿的窗,发现一个影子立在窗前,是她思念了一天的影子.眼睛忽然就湿了.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知道,却不与她说话.
“走吧!皇上准了.”胡枝子对宋然说,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那个影子,孤零零的站在窗前,像一只孤独的燕子.宋然揽着她转瞬消失在勤政殿,他们离开后,茂之推开窗,看着勤政殿的院子,久久回不过神来,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梦.
胡枝子带着宋然穿过太后的寝宫,找到尸体已经冰凉的大太监.然后看向宋然.
“他只能死在宫内,在宫外的话会坏事.他从前好赌,我会找人做成因赌丧命的假象,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宋然对胡枝子说.说完这些他看向一片漆黑的暗道:“你傍晚消失了,是来摸地道?你胆子太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宋然吞下了后面的话,主子的事不是他应该管的.
“我现在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密道你不要再去探,把知道的告诉我.我会让密探下去,他们功夫好,遇到不测也可以应付.你一个弱女子,只会用毒.多一个敌人你都得暴毙.”胡枝子从来没见宋然说过这么多话,她一直瞪着圆眼睛看着宋然.
“你别看我了,我不知道你跟主子之间怎么了,我也不管.但是咱们相处了这么些个日子,我把你当朋友.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宋然扛起大太监的尸体,对胡枝子说:“你跟我走,我先安排这个,然后把你送出去.密道千万不要再走了.”
胡枝子噗嗤笑了:“你居然这么婆妈.枉我从前以为你是冷面杀手.”
宋然瞪了她一眼,心想你跟主子别再闹别扭给我添难题就好了.
第三日,大太监的尸体从澄明湖上漂了起来,宫内又是人心惶惶.太后眼见着不行了,但那口气居然还是吊着.没有了大太监,她像失去了影子.
茂之的早朝已经停了几日,这几日他日夜在勤政殿,不见任何人.太医一波一波的进来出去,大家都在猜测当今圣上是不是要去了.皇子们尚年幼,大皇子刚刚九岁.各种势力开始涌动,茂之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在殿内看着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