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耳朵(1 / 1)

直到出了林子,李无廷也没摸出点什么。  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留下李应棠两兄弟在背后唏嘘不已……  宁如深望着他沉稳的背影,遗憾地捏了捏手里的珠玉,自我安慰:  好歹是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好被拿捏的。  …  第一天的狩猎在下午酉时便结束。  天子和百官猎得的猎物都由侍卫按箭矢清点,最后统计上报,由天子定下头筹。  场地中央堆放着各种猎物。  众臣都在四周听着报数,热烈围观。相互间恭维道贺,场面一片热闹。  宁如深也揣着袖子和耿砚一起晃过来。  场中赏赐已定。  拨得头筹的是位兵部郎中,得了把削铁如泥的御赐宝刀,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下激动地叩首谢恩。  其余人的赏赐也由内侍挨个宣了下来。  宁如深探着头,目光微微馋涎。  李无廷果然还是没给他赏点什么。  不过当时出手的其实是李无廷,本来也没他什么事情……  他在这里揣袖站着。  四周同僚注意到,转头同他打了个招呼,“宁大人今日也进了猎场?”

宁如深点点头。  其中一人好奇,“喔?可有猎到什么。”

宁如深摇头,“我没有狩猎。”

几人面面相觑,“那是去干嘛了?”

宁如深说,“我是去护驾的。”

他说完默了一下,自己都品出几分荒谬。  周围同僚果然一片安静,齐齐看着他,“………”  耿砚尽量不显得太冒犯,“这是你新想的笑话?”

宁如深双眼微眯,想踹点什么。  正在这时,看台上方宣赏的声音似磕绊了一下:  “大学士宁琛,护…护驾有功——”  热闹的场中一瞬如冷水入沸,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宁如深。  “御赐雕弓一张!”

宁如深心头一跳,看向台上。  只见一张精美的雕弓被抬了上去,弓长半身,质若流光,比那头筹赏赐的宝刀还要繁复贵气。  他:………  德全远远地尖着嗓子细声道,“宁大人,还不快领赏谢恩~”  宁如深润了下干涩的唇。  然后顶着满朝孔武有力的武将、武艺高超的侍卫、被远远打发的尹照和拿着宝刀的兵部侍郎的注视……尽量神色自若地走了上去。  近了,那张弓看着更为扎实沉重。  李无廷十分自然地看向他,“宁卿有功,重赏。”

宁如深指尖一颤:真是好重的赏。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臣,谢恩。”

木质的重弓落入手心那刻,他胳膊都被带得晃了一下,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这算什么。  李无廷是在道德绑架里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反击?  上方落下一声心情似不算太坏的“嗯”。  ·  内侍将弓给他送回去了。  这把弓虽然做工精美,但并非仅供观赏的艺术品,而是可以实打实用于射猎的良弓。  宁如深不想暴殄天物。  今天天色已晚,等明天去摇个人来教他。  …  第二天一觉睡醒。  宁如深看耿砚父子都还在帐篷里,耿岳坐在不远处和一名同僚下棋。  他洗漱完,叫了声耿砚,“今天不用狩猎吗?”

耿砚晃过来,“第一天基本都要参与,后面就随意了。”

宁如深恍然,又拿出那张弓,“那正好,你来教我射箭。”

耿砚表情瞬间一拧,“你在开玩笑吗?我也是文官。再说,你这御赐之物,万一我给你扒拉坏了,是要掉脑袋的。”

他想了想,“要不你去找我爹吧,他年纪大力气也大。”

“……”  宁如深看了眼不远处老胳膊老腿的耿岳,轻轻感叹,“你可真是孝死你爹啦…”  耿砚微微一赧。  宁如深掀开帐篷望了一眼。  只见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文官、老臣,要么就是昨天已经拨得了头筹的兵部侍郎。  他抱着那张皇恩浩荡的弓,“你说我去找兵部侍郎教我怎么样?”

耿砚想起兵部侍郎那柄巴掌大的小刀,“你看着就像是假装不经意去炫耀的。”

宁如深,“……”  他叹了口气,靠着帐篷想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个人,“喔,有了。”

耿砚,“?”

宁如深拍拍他的肩,拒绝了帐外内侍的帮忙,兀自抱着弓走了。  猎场入口处。  尹照手握绣春刀,站得挺直如松。  宁如深一路寻过来,发现隔了不远处的场地边还候了浩浩荡荡一帮宫人,李无廷正坐在那里,竟也没去狩猎。  一大一小两个王爷在骑马。  李应棠似乎是在教李景煜。  隔了些距离看不太清楚,宁如深便收回目光,径直找上尹照,“尹指挥。”

尹照冷眉垂眼,“何事。”

宁如深举起那把弓,“教我射个箭?”

尹照铁面无私,“身为圣上的刀,要有分寸。御赐之物碰不得。”

“………”  宁如深差点就夸出声来了:  那你真是好有分寸!  御赐的弓碰不得,御用的台倒是拆得勤快。  他看着今天依然在守入口的尹照,无言两秒,“告辞。”

……  不远处的空地前。  德全远远望了一眼,哎哟了声,“那不是宁大人吗?”

李无廷顺势看过去。  就看宁如深抱着那张大弓走来走去。  德全小心试探,“奴才将人叫过来?”

李无廷瞥去,“叫来做什么。”

“什么?要叫谁?”

李应棠正好赶着李景煜的小马过来,闻言扭头一望,“哦!”

他大声,“宁大人——”  抱着弓乱转的人停下来,转过脸:?  …  李应棠开口招呼,宁如深不能不应。  他走到李无廷跟前,同三人行了个礼。  李应棠好奇,“宁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宁如深说,“陛下赐了弓,臣不敢辜负圣恩,正在四处找人教习。”

他说完顿了一下,细看起李应棠来。  说起来轩王身手好像不错,昨天不是还打了头鹿?  他正打量着,李应棠突然一把按住自己的手腕,“哎哟!本王的手崴了!”

宁如深,“……”  一旁的李景煜看了两秒,有样学样,“哎哟!本王的手也崴了!”

宁如深,“………”  你这一下崴得也是没必要。  他心头感叹,不知道这两兄弟又在搞哪一出。就这么不想教他射箭吗?昨天不还给他又送玉又送珠?  李应棠捂着手腕朝李无廷瞟了一眼。  后者似乎没有反应。但思及那捆绑、那摆布、那狩猎……李应棠又觉得自己是机灵的,事情办得准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本王射箭一般,陛下才是百发百中。”

宁如深:?  他转头看了眼李无廷。  正巧李无廷也抬眼朝他看过来。目光相接,李无廷开口,“怎么,还要朕亲自教你不成?”

宁如深,“不敢不敢。”

他说着目光又开始在李无廷身后的侍卫中游移,似乎在思考找哪个壮士下手。  李无廷,“……”  李无廷额角微抽,“你就算要学,这张弓也不——”他话音一顿,“合适”两个字被咽了回去。  宁如深,“…不什么?”

李无廷抿唇不语。  他若是说这张弓不合适,那赐弓给人的自己不就像是在找茬?  沉默了两秒,李无廷起身,“不是很难学。”

宁如深莫名地眨了下眼。  搞什么,“不”都转音了。  李无廷越过他走向前方空地,语气加重,“还不过来?”

“……是。”

·  空地前方,内侍已搬来箭靶。  李无廷在旁边用话语指导着,“手臂再抬高一点,手指别用力,别送肩。”

宁如深光是举着弓手腕就有些颤动,弦也拉不到最满。  他打着偏偏,“……可以了吗陛下?”

李无廷蹙眉,似乎对他的状态不甚满意,“手腕和手臂放松,用肩和背的力量顶住。”

宁如深简直听得分裂——  手腕手臂肩和背那不是一体的吗!一半放松一半顶住是要他给自己错骨?  “臣……”刚开口,肩头突然被一按。  “这里。”

低沉的声音近在耳后。  宁如深猝不及防,一股酥麻的痒意从肩头直蹿入耳朵里,他整个人一抖!条件反射地一手捏住耳朵。  李无廷,“……”  李无廷,“你在抖什么。”

宁如深捏着耳朵转头,就看李无廷果然站在离他很近的身后——这个角度,大概是为了看他有没有瞄准。  他心有余悸,“臣的耳朵……”  话音停顿了一下。宁如深总觉得说“敏感”好像怪怪的,尤其余光里的那匹马背后面好像埋伏了两双灼亮的眼睛。  宁如深轻轻,“…听不得这么高贵的声音。”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呵。”

隔了五六步,德全胆大包天地偷偷瞅着。  前方两人背对而立,他只看圣上低了下头,宁大人便浑身一颤捏住耳朵转过来,微微睁大了眼,耳尖都透着绯红。  嘶,哎哟~德全正瞅得心潮暗涌,突然瞥见身侧一个小内侍也探出了脑袋,“……”  他拂尘一挥,打过去:去!  看什么看?这你也能看?  …  前方,李无廷已经退开半步,“把弓拿起来。”

宁如深松开耳朵,依言照做。  他刚将手臂重新抬起,一双手便从旁伸过来。李无廷一手掌着弓,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腕,稍一用力往后拉开——  “有这么难?”

尾调微转,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  宁如深被他指腹的茧擦着手腕,又热又糙,微妙地扣不住箭。  弓弦拉满,手一颤便射出了第一支箭。  嗖!偏偏没入靶沿。  弦弹了回去,李无廷收回手。  宁如深低头就看自己指间被勒得泛红。  李无廷一晃也看到了,“玉扳指呢?”

宁如深反应了半拍才想起李无廷之前赏给他的玉扳指,他说,“太大了,臣戴不上。”

为了证明是真戴不上,他低头在腰带里摸起来。一阵抠抠搜搜,他将玉扳指一抽——流苏一下卷起腰带里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有轩王送的玉、景王赠的珠,还有一些瓜子零嘴。  “……”  德全瞬间看得汗都要下来了。  哪有把御赐之物跟瓜子塞一起的!  李无廷看着那堆七零八落的玩意儿,垂着眼没有说话。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连马背后的两双眼睛都将亮度调低了点,降低存在感。  宁如深喉头一动:咕咚。  片刻,李无廷终于缓缓开口,“宁卿的腰带里,当真是琳琅满目。”

宁如深不好意思地将东西塞回腰带,“都是些百家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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