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酒屏声敛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国师背后,恭敬地低头行礼。
“师父起了,早膳已经煮好了,徒弟现在去给师父准备。”
大国师像没听到一样,动也不动。
冬小酒退开几步,正要去燃得正旺的那堆篝火前时,突然发现种的那片草药开出了紫色的小花。每一朵像拇指头般大小,四片花瓣,花蕊白色,像两根蝴蝶的触角。
“师父……师父开了,师父开花了!”冬小酒欣喜若狂地大呼道。
大国师缓缓扭过头,长眉微拧,面沉寒霜,“为师没瞎,为师我身上也开不出花。”
冬小酒脸上的笑冻住,尴尬地看着他。
“准备早膳去。”大国师转身走向摆在一边的小木桌,语气淡漠。
冬小酒把熬得浓浓的粥、小菜端上桌,站在一边伺候他。
大国师端着碗,吃饭的速度很慢,在吃干净最后一口菜后,他突然问道:“你想娶妻吗?”
冬小酒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师父何出此问?徒儿立誓伺候师父终身,绝无娶妻的念头,在徒儿的心中,师父就是徒儿的天与地,胜过一切。”
“为师又不是女人,当不了你的天与地。”大国师唇角扬了扬,讥诮地说道。
冬小酒脸涨得通红,张张嘴,又乖乖地合上了。
“为师想过了。你们的底子都很好,长得也不吓人,当娶妻生子,给为师生出无数徒子徒孙,光耀本门。每个人也不要生太多,一人二十个。”大国师从桌子底下摸出算盘,噼哩啪啦地算了一下,拧着眉说道:“还得多收点徒弟才行。”
冬小酒哭笑不得地看着大国师,这位师父的心思真是永远难以琢磨透。莫非是看慕长情有了女儿,大国师觉得被莫长情比下去了?此猜测确有可能,大国师已经悄然去偷看过数次小云朵了。
“行吧,你先去完成为师交给你的任务。”大国师放下算盘,起身走到那片紫色小花前面。
冬小酒惊讶地发现,那片紫花居然越开越大,在风里摇曳,就像一只只真的蝴蝶,要从花茎上挣开,飞进大风里去。
“师父,它们怎么长得这么快?”冬小酒蹲下去,手指尖轻轻落在花瓣上。刚触上,花瓣突然抖了一下,仿佛有尖刺狠狠地扎进他的指尖里,而花瓣上却看不到有任何尖刺伸出。
“啊……”他痛得缩回手,错愕地看着指上渗出的血珠,急声问道:“师父,它会刺人。”
“你未经它的允许就擅自摸它,它不刺你,刺谁?”大国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冬小酒握紧手指,尴尬地问道:“它还能听懂人话吗?”
“人话不会,风声倒懂。”大国师的手指慢慢地落在花瓣上,来回抚挲。一点事也没有。
冬小酒的脸又涨红了,抱拳说道:“请师父指点。”
“小酒,你的资质一向比师弟们差一点点,所以为师教你这些,希望你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你师兄弟的性命。你现在听好了,这种草药古药书上称它为紫风。”
“紫风?”冬小酒陪大国师种了这么久的草药,头一回听他说起这草药的来历。
“紫风很难种,所以为师带你住进这万岭山中,天下之大,却只有万岭山种得出这种草药。离开这里,它便不得成活。这片紫风花了为师三个月的时间,终是开花了。但能否结果,还要看运气。从种下到开花,为师都让你做了详细的记录,若是结果最好,若十天之内不能结果……就烧了这些紫风,重新再种,一直到结果为止。”
“为何烧掉?”冬小酒惊讶地问道。
“不结果的紫风是剧毒之物。”大国师掐了一朵紫风放在鼻下轻嗅。
香味有些像兰花,比兰花香要甜一些。他歪了歪头,转过身把紫风戴到了冬小酒的地上,唇角轻勾,“去,下山给为师再打酒来。”
“还喝啊?昨日师父就醉了,今日歇歇吧。”冬小酒小声劝道。
“打酒去。”大国师长眉拧起,不悦地斥责道。
冬小酒只好听话下山。
大国师在紫风前站了会儿,又掐了几朵紫风花,用帕子捧着,慢慢走进了山中小道。
山洞就在前面。
大国师在山洞前站了会儿,抬步走了进去。初心和尾鱼他们正用一只大浴桶,装了温泉水给瞳风泡澡擦身。
他站在洞口,沉默了看了一会儿,手指轻弹,一枚绿豆大小的圆珠飞进桶中,淡淡的白雾融进热水蒸腾的热汽中。那几人一起滑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大国师走进山洞,二指掐住瞳风的双颊,慢慢抬起他枯瘦的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沉声说道:“你觉得活着有意思吗?”
瞳风给不了答案。
“我偶尔觉得没什么意思,没什么对手,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女人,更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喝的酒,喜欢的花,喜欢的云。”大国师的手指用力,强行迫他张开了嘴。
紫风花被他塞进了瞳风的嘴里,眨眼间化成了紫色的水珠,流进瞳风的喉中。
“但你看上去挺想活。这么久了,居然一直硬挺着。是云长安吗?还是你这些师兄弟?”大国师再喂第二朵花,慢吞吞地说道:“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药?你我看命吧。”
四朵花喂完,大国师抬起手腕,用刀在腕上割了一刀,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把血喂进瞳风的嘴里,眼神渐渐变得幽暗,再过一会儿,双瞳里似是有璀璨的星光亮起,夺目耀眼。
——
云长安连打了七个喷嚏。
侍婢赶紧给她递上了帕子,小声说道:“好几个贵人想见皇后,皇上差人来问皇后想不想见。”
“见我干吗,想从我身上吸走我的福气?不见。”云长安捂着鼻子,秀眉轻拧。这些来盛京的达官贵人得了礼还不走,还在这里转悠徘徊,想见她。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肯定是想从她身上吸走福气呢。
她握着笔,继续写练兵策。
“军中的女子军新提拔的统帅如何?”她小声问道。
“都说挺好的。”侍卫长赶紧回道。
“让印坊把练兵策印两百本出来,分发到各营。”云长安写完最后一个字,整理好纸页,递给了侍卫长。
“就这样拿去印……若落进有心人之手怎么办?”侍卫长满脸犹豫,捧着一叠练兵策站原地不动。
“兵者,大勇大智大仁才得赢。就算有心之人得到这个,心术不正,终会被邪恶反噬。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这些人现在站在本后面前,找本后要这练兵策,本后也敢给他们。就看他们敢不敢拿,敢不敢照这个练。”云长安笑着挥手,“去吧,不必担心。”
侍卫长这才小心翼翼地卷好练兵策,大步往殿外走去。
“你还挺大方。”房梁上传来了嘲讽的笑声。
云长安抬头看,大国师躺在横梁上,一头青丝垂下,双腿交叠,脚尖轻轻晃动。
“我是挺大方啊。”云长安低下眉眼,继续写字。
“怎么,还有兵法策?云长安,你觉得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成天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还为了别人把腿给废了。”大国师眯着眼睛,飘然落到她的面前,突然抓起了她的手腕,把她从椅上拖了起来,直接抱进了怀里,“不人不能随心所欲地行走世间,不如去死。”
云长安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不是这样的人,不必扮出这邪恶的表情来,学得一点也不像样。”
大国师微勾的唇角僵住,神色慢慢变得凌厉狠戾,“还真是爱找死。”
“就是这样,保持住。这样的君莫凉才是本尊,方才那个是个傻子。”云长安咧咧嘴角,笑道:“今日来我这里,不是来嘲讽我的腿的吧?是否找不到药,所以过来认输?”
“呵,我倒是有药,你敢吃吗?”他歪了歪脑袋,俊脸覆霜,不像来救命治腿,倒像是来杀人断腿。
“你给我,我就吃。”云长安拧拧眉,不耐烦地说道:“还有,我不是个布偶,你别拎着我,把我放下!不然我把你关牢里去。”
“你与我现在贴在一起,你的机关能耐我何?”大国师眸中戾光愈重。
“君莫凉,你脑子变蠢了吗?”云长安讥笑道:“那就试试看啊。”
话音才落,大国师的脚下突然伸出了精铁打成的坚爪,牢牢锁住了他的脚踝。
“你知道这屋子里有机关,所以克意避开了阵位,落在了这个地方。可是你不知道,我现在胆小,我把我桌椅榻四周全装上了这种铁爪,外面的每个宫女太监侍卫全都知道怎么开启。”云长安眉头紧皱,小声说道:“行了,把药给我,我请你喝酒。”
大国师嘴角有笑意一点点地裂开,笑得云长安有些心惊肉跳的。
两只铁爪若能锁得住他,他也就不是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君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