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巷子里，几道瘦长的身影一闪而过……
慈心堂高墙外留下了两个瘦小的身体，瘦骨嶙峋。
值更的人走到了这里，举起灯笼，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上照了照，小声说道：“这两个娃儿，怎么会睡在慈心堂门外？是饿得走不动了，还是从里面跑出来的？”
他蹲下去，轻轻拍打孩子的背。
半晌后，他猛地站起来，手里灯笼掉到地上，烛火舔着了细竹，化成一个火球。
天亮了。
大群的百姓围在慈心堂门外，听着跪在里面的妇人哭天呛地。
“你们还我娃儿，我两个娃儿送进来没一日，就送了命呀！”
“这是什么慈心堂，是黑心堂！”
外面的人听了半天，有人陪着流眼泪，有人骂起了慈心堂。
“这些孩子本来就是抓来炼药，给皇后续命治腿用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人群里仿佛丢进了一块巨石，瞬间引发众怒。
“那个皇后本来就不是善类，她一个女人，居然弄什么女子军，这简直就是违背天伦纲常。稍有不如她意，她就给别人下毒。皇帝身边连一个妃子都没有……”
“天啦，这些娃儿不是都会没命吗？”
此时有明白人想不通了，站出来问道：“可是慈心堂收留的不都是孤儿吗？怎么会有亲娘找过来？”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骂声给淹没了，众人看到了那两个娃儿的惨状，越骂越厉害，越骂越激动，甚至有人抓起了石子和烂泥去砸慈堂里办事的人。
“他们把我们赶到这座破城里来，就是让我们来死的。这里有什么？只有耗子，死人，疫病，强盗……他们呢，他们在渭城享福。他们喝我们的血，拿我们的娃儿的命续命……什么明君，呸，昏君！”瘦高的男子夹在人群里，继续挑唆大家的怒火。
躲在暗处的慕轲寒一行人正在看好戏。
“王爷，这边乱了，渭城肯定派兵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去放几把火，搅得他们鸡犬不宁。”随从手拢在慕轲寒耳边，堆着笑脸献殷勤。
慕轲寒冷笑，“蠢物，只会想到这蠢事。你们要能在渭城里放火，本王就能让你们去当盛元的皇帝。”
“奴才不敢。”随从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认错。
“昨日老七和臭丫头在河里惩戒了林庭香那几个狗奴才，今日他们就会进城。慈心堂出事，罗裳为总管一定会来看个究竟，若关泠湮能同来最好。绑了这两个女人，就真的能让他们乱上一阵子。得到东西之后，把十一抓回去。”
“玺王以前也听王爷的话的，不如直接请他……”
“蠢物，此一时彼一时。他如今早就成了老七的狗，还会听本王的话吗？别和本王说什么兄弟，本王才不和他们做兄弟。通知府里的人准备好。”慕轲寒阴沉着脸色骂道。
说话间，城门方向传来了击鼓声。
要开城门了。
慕轲寒用扇子挡在额前，转身缩回破破烂烂的巷子深处。
十数匹急马带着城中侍卫匆匆赶到了慈心堂。
“让开。罗总管到。”
罗裳一袭青衣宫裙，头戴青色的斗笠，面纱垂面，腰上一串一钥匙，一只翠色令牌，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什么罗总管，都说一女不侍二夫，她以前就是闲王的小妾。闲王休了她后，她又投入和将军的怀抱。不守妇道。”
“骗子，妖女，谋害人命。”
“打死她！”
煽风点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居然还有人向罗裳丢石块、烂泥。
“喂，你们疯了吗？”跟在后面的柳尚宫与侍婢挡到罗裳身后，怒声指责：“罗总管为了这个慈心堂，有一个月未能睡个好觉了，你们太忘恩负义了。”
“她算什么恩人？她是狗！毒后的狗！”
又是一个石块从人群里丢出来，正好罗裳扭头看，这石块重重地砸到她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罗总管！”
“真是刁民！皇后与罗总管为了安顿这些可怜的孩子怄心沥血，你们凭什么如此忘恩负义！来人，全抓起来，砍了！”柳尚宫怒了，一边用帕子捂住罗裳的额头，一边怒骂道。
侍卫们一直没对百姓动手，是因为上头有旨意，不可随意伤人。要等管事的前来决断。如今他们打伤了罗裳，这情况就不一样了，没几下就把围攻慈心堂的人都击倒在地。
哭嚎声响成一片。
罗裳捂着额头，推开要给她上药的柳尚宫，走到那两个死去的娃娃面前。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死的？”她看到两个娃娃的惨状，一阵揪心。
“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并非慈心堂里的，是更夫半夜里发现的，这妇人大清早就冲了进来，非说是她的孩子，是我们害死的。”慈心堂的嬷嬷想给罗裳指那妇人，这时才发现，那妇人已经趁乱跑了。
罗裳环顾四周，轻声说道：“慈心堂是皇后一手所建，明明一片善心，不能被恶人踩在脚下。”
“皇上和皇后现在已经知道了吧？”嬷嬷一脸胆怯地问道：“会不会降罪给奴才等。”
“要降罪，也得降罪给这些畜生。这才多大的孩子，怎么下得了狠手？”罗裳弯下腰，给已经冰凉的娃儿盖上草席。
“罗总管，这孩子中的是河豚毒。”杵作上前来，低声说道：“死前吃了不少肉。”
“都出去，把外面的人看好，一个也不许走。”云长安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
她是何时进来的？
众人赶紧跪下，向她请安。
侍卫飞快地跑过去，关紧大门，清理无关人等。
“杵作，把孩子的衣服拿过来。”云长安坐在窗后，白茸茸站在门口，头上顶着一只兔子，威风凛凛地看着院中的人。
杵作赶紧除下孩子破烂的外衫，小心翼翼地捧到窗口。
云长安捧着又脏又破的衣服，轻吸了一口气，抖开衣衫，放到桌子上。衣衫上有油渍，还沾着菜叶。
“衣衫上有油渍，肉沫，还有桂花……”云长安用银针一一查验过后，轻声说道：“桂花牛肉汤，猪油抄手，都是老东楼最拿手的菜。能吃得起的，也不是寻常人。让人去老东楼。”
“是。”侍卫领命就走。
柳尚宫站在外面，忿忿不平地说道：“皇后娘娘，一定要严惩外面那些人。他们怎么能打罗总管？怎么能侮骂皇后？”
“那也不能都杀了。”云长安看向院中那两张草席，轻声说道：“给这两个娃娃拿两身新衣裳，好好安葬。诸位都去忙吧。”
“皇后，就这么算了吗？”柳尚宫还是不甘心，看着罗裳还在淌血的额头，不满地说道：“起码要杀几个带头的，以儆效尤。皇后有时候心肠也太软了。”
“寻常百姓有屋住、有饭吃，谁会来闹事？闹事的就等着本后去杀了外面那些人，让这城里城外一片煞气，让重建之事遥遥无期。”云长安从屋里出来，看了看柳尚宫，淡定地说道：“本后不滥杀人，但本后会让有些人知道，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是。”柳尚宫弯腰行礼，一脸忍耐地走开了。
“罗裳，你回去休息吧。”云长安轻轻拍了一下罗裳的手臂，安慰道：“本后今日要去见赵丞相，会留在这里。慈心堂的事，本后亲自看着。”
“辛苦皇后娘娘。”罗裳犹豫了一下，向云长安福了福身，独自往门外走去。
外面的百姓正被围着的侍卫吓得大气也不敢去，云长安在门口停下来，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这里面除了妇人，居然不乏青壮男子，还有獐头鼠目的混混也掺在里面。自从城毁，这里就成了下三滥的狂欢之地，这些平常就靠着欺负百姓、吸百姓血生活的恶霸就应该统统下地狱！
“大早上的来闹事，说明都活得挺闲。侍卫长，让人把青壮劳力都带走，去东街建屋子去。打伤罗总管，在慈心堂事，罪不可恕。一直到东街全部建好，一个也不许走。”
她穿着淡青色凤袍。袍摆上是冬至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凤穿祥云，在风的轻拂下，就像要迎风飞起。
百姓中有人大胆抬头看她，见她玉簪高挽乌发，长眉微扬，满眸霸气，又忙不迭地垂下眸子，不敢多再一眼。
不远处的墙头上有个小洞，慕轲寒趴在洞口上盯着云长安的背影看。
“小娘们越来越好看了，生了娃的妇人果然更有味道！”
“这个云长安还真厉害，瘫着不能动，还让慕长情对她言听计从……”随从也凑过来看。
慕轲寒一巴掌打开他，怒斥道：“本王让你们去抓罗裳，你们在这里看什么看？她也是你们这些狗奴才能看的？”
“是！”随从被他打得双眼发黑，掉头就跑。
慕轲寒的视线回到墙洞外，与墙洞外的一只眼睛对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