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云长安立刻摒退无关的人,让和玮磨墨铺纸,给了小龟一支笔,让他画月亮。
“小龟,你的月亮长什么样子?”云长安给了小龟一块枣糕,哄他画画。
小龟左手五指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只右手,月牙就画在食指和拇指上,月牙尖尖的朝向和云长安一样。
“你还知道有多少人身上有红月牙吗?你的家乡在哪里,能不能画给我看?”云长安又问道。
小龟用毛笔在脸上挠了几下,腮帮子被涂得漆黑。
和玮见他呆呆的,有些不耐烦了,“小龟,你快画。”
小龟又用笔在脸上挠,半边脸全黑了。
“拿地图来。”慕长情走上前,把书案上的笔墨拿开。
和玮立刻捧上了地图,在书案上展开铺好。
“什么人会把自己的脸上纹上黑色纹身?”慕长情沉声问。
“奴隶啊。黥面之刑!”和玮指着地图上一角,大声说道:“重刑犯被流放最多的地方,都是极为苦寒之地。河阳算一处,但是河阳的罪犯多是民间作奸犯科的恶徒,而官犯则会被流放至黑带河一带。”
“黑带河非常苦,常年不见阳光,犯人都在河中捞鱼采玉,不管多冷都在河中劳作。尤其是冬天采冰,很多人冻死在河里。采来的冰会运进各地的官衙,以共达官贵人夏天消署所用。这里的犯人都会在右脸上烙下黑色的奴字,并且多是官犯之后。”赵擎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小龟,“想不到这也是官吏的后代。”
“官犯也分多种,可能是家眷,也可能是门人、奴才。小龟既有护主之责,只怕是当年的忠奴之后。”和玮拧拧眉,压低了声音,“难道王妃的母亲也是……官犯之后?”
“凤鸣族也被流放过。凤鸣人除非得到族长允许,是不许与外人通婚的,更别说生下后代,只要被族长知晓,便会被处死。”赵擎也扭头看向了云长安,“王妃的母亲是名侠女,江湖女侠,是当年云军师在战场上遇上的吧?江湖漂泊,居无定所,直到嫁入军师府……”
“原来我母亲是流落在外的凤鸣之后,所以翟太子才能以此牵制我爹,让我爹把他藏到暗室之内。朝岚后来知道了母亲的身份,所以离开了军师府,不想让母亲也陷进凤鸣的仇恨之中,也一直让我离开某君,不愿我陷进漩涡中。”云长安恍然大悟。一向忠于瑞帝的爹,居然冒着全府倾覆、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藏起翟太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翟太子故意在她的手心刺下月牙,而爹怕她也被凤鸣人给带走,在她手心做了伪装!其余那些身上有月牙印记的孩子,只怕也是凤鸣流落在外的后代。一旦落进方园大和尚的手中,一定被他胁迫利用!
“那严伊桓脚上也有月牙记,他也是凤鸣族的女人生下来的!传闻严桡特别宠爱他这个小夫人,但见过小夫人的外人却很少。这小夫人一定美若天仙,还很聪慧!”和玮猛地拍了一下脑门,眼睛大瞪,“我知道了,方园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来抢小公主!”
“严伊桓追踪术了得,凤鸣人生来有天赋,长安过目不忘,记忆超群。严伊桓同样如此,这是凤鸣族引以为傲、
与生俱来的本领。只怕此时严伊桓已经被方圆控制了。”罗裳拧拧眉,不安地说道:“怎么办,他会不会再来抢我们小公主呀?有这么聪明的娘亲,还有如此威武的父亲,他只怕很想把小公主据为已有呢!”
“这些凤鸣人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无心无情冷血残忍!对自己的族人也如此冷酷。”和玮忿忿不平地骂道。
“也不是都无心无情冷酷……”赵擎拿眼角余光扫向一直沉默的步泠卿。
“对了,你肯定早知道王妃也是凤鸣后人的事,为何不出声?”和玮指着泠卿,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就为了当丞相对不对?”
“我不知道。”步泠卿抬头看他,平静地说道:“不过,我既然选择辅佐闲王殿下,同为凤鸣人,方园一定会与我争高低,要做唯一的凤鸣圣族长。我就与他斗一斗。”
“谁要和你斗一斗,斗狗?斗蟋蟀?他算什么东西,要与我们闲王斗?你们什么狗屁凤鸣族,我看就是一窝斗鸡,野雉!”和玮铁青着脸色,冲着步泠卿一顿臭骂,“你们赶紧回自己鸡窝里斗去,别在这里祸祸人。”
“就算没有我们凤鸣族,你们各国的皇族一样在斗,在互相残杀。方园只是利用了你们本身的贪婪而已。”步泠卿抱拳,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和玮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到底有多少族人散落民间?”云长安大声问道。
“近百年了,我族人繁衍生息,苦心经营,我已是第三代,你也是。我与方园不一样,,我做不出冷血冷情之事,所以早早就让族人散去,各自安生。我还是那句话,答应过你三哥的事,我会做到底。”步泠卿扭头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他还真喜欢你三哥?”和玮眉头紧锁,双指对了对,疑惑地问道。
云长安扭头看向小龟,小声说道:“不记得了。”
小龟抓着毛笔,在脸上涂涂抹抹,已经把脸完全涂成了黑色,一咧嘴,露出一口脏兮兮的牙。
“凤鸣族的族人比别人有天赋?他怎么傻了呢?”和玮看着小龟,又问道。
“问题真多。”慕长情看了他一眼,拿起小龟手里的笔,轻拍小龟的肩,“你回去吧,好好卖汤圆,好好侍奉你的老娘。罗裳拿点银子给他,给他们置个小屋,让他和老太太好好过日子。”
“汤圆……”小龟傻呵呵地乐,跟着罗裳往外走,一步三回头,冲着云长安指自己的脸。
“那个方园大和尚的野心,能把整个天都吞掉。”赵擎合着眼睛,一手摁着腰,哑声说道:“一个大和尚,佛都念到哪里去了。”
云长安举起地图,脆声说道:“等我捉到他,一定使劲敲他的光头。”
——
高台上筑着小亭,四周垂下的暗灰色的锦帘在风里轻轻拂动,一股无法形容的腥味儿随着风往四周飘散。
上百名年纪各异的孩童正跪坐在冰凉的亭下大坪上。
这些孩童最小的不过三岁,年纪大的十来岁。人人穿着暗灰色的长衫,扎高发髻,一支雕刻着凤凰的桃簪上绾于发间。这凤凰有些怪异,有三只眼睛,两侧各一只,额心有一只,尾巴上的花纹是骷髅,镶着一枚绿豆大小的黑玉。光线落在黑玉上,就像一只来自暗狱里的鬼眼。
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石盅,盅里是乱爬的毒虫。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吓哭了,哆嗦着手,压根不敢看。年纪大的神色冷硬漠然,双手拱在下巴前,低声喃语,似是在念什么经文。
“开始。”亭子里传来了冷酷的声音。
从大坪两侧快步走过来十数同样装束的女子,手中各执一把带着尖刺的短仗,行走在孩童之间,若有不肯把手放进石蛊里的,立刻挥仗击打其背部。若敢哭叫,便会取毒蝎一只,让毒钳钳住孩童的嘴唇。受到惊吓的孩童,要么晕死过去,要么横下心把手伸进石盅里,让毒虫去咬。
亭子里,方园手捻佛珠,紧盯着大坪里的动静。
“圣族长,这已经是第四批了,若还是不能训练出最新的圣族子和圣族女,如何是好?如今我族人青黄不接,实在难堪大任。天晋太后说,若我们不能履行承诺,她便不再拦着关宵瀚,让关宵瀚弃用凤鸣人。佳后那里,慕正曦也不再受她控制,我们手下没有兵马,到时候进退两难啊。”站在他身后的灰衣人跪坐下来,捧上了一盏茶水。
方园转头看向他手中的白瓷茶盏,几片茶叶正缓缓舒展开,茶水清悠悠地晃动。
“圣族长,佳人她……”灰衣人见他接了茶,于是继续壮着胆子说道:“佳人让人送信,说慕正曦又在选妃。我们是否从这里挑几个标致的送过去?给他下情蛊……”
“用不着,情蛊多么珍贵,给他那种人简直浪费。”方园放下茶盏,视线转回大坪上。
在大坪右后方跪坐着一名少女,垂着眉眼,神情冷硬。
灰衣侍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小声说道:“那是南渚刘家的,她母亲也是当年从黑带河逃出去的,路上遇到了拐子,被卖进了勾栏院,到了三十多岁被刘家老头儿赎了出去,生了她。她生下来就继承了凤鸣女能闻香辩人的天赋。”
“带过来。”方园身子往前倾了倾,微光从帘子外钻进来,落到他的黑色僧袍上,暗金丝线绣的三目凤凰在袍袖上若隐若现。
灰衣侍从很快就把少女带过来了,眉眼娟秀,皮肤白皙,身上透着一股甜美的花香。
“叫什么?”方园用茶刀抬起她的下巴,温和地问道。
“回圣族长,小女芍香。”少女的眸子闪过一抹惶然,匆匆垂下了长睫。
“她长得和云长安很像。”灰衣侍卫讶然地说道。
话音刚落,方园手中的茶刀重重地划过少女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
“送去吧。”方园拉起少女的手,把茶刀放到她的掌心,温和地说道:“记住,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