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得罪了。”赵擎往前一步，展开步泠卿的策略书，一条条地开始反驳。
云长安的视线没离开过步泠卿，几年时光下来，步泠卿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温柔有风度。他是来证明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呢？
若放在以前，云长安真的会觉得步泠卿对她有些喜欢，但到了现在，喜欢这两个字她已经看得非常透彻。喜欢一个人，你看她的时候，眼神会亮，会掩饰不住欢喜的光彩，你情不自禁地去找寻她的身影，会情不自禁地为她而微笑。
步泠卿没有！
他只是对她温柔可亲而已。
她甚至想到当年在河阳城一见的事，他是真的在等云家人吗，还是等别的人？等别的事？
步泠卿的过往干净透彻，像一溪水，汩汩淌过世间繁华，毫无可疑之处。她可以断定，步泠卿与盛元无关，无大夏无关，与天晋也无关。他为何而来，为何在这里，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受教。”步泠卿听过了赵擎的话，朝赵擎抱抱拳，逐一解释、反驳赵擎所列之事。
这场辩论并未清场，赶来的官员、上香的百姓都盘腿坐在一边，倾听三人以唇舌相战，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各国史实，烽烟往事，未来构画……他们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听得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瞳风最让云长安意外，那个嘻嘻哈哈在山野里飞奔像只野猴子的家伙，站在这里，裹一身正骨之气，神采勃发，字字珠玑。
这场辩论从夜晚一直到清晨，四周歪七竖八地倒着百姓和官员，而这三人却不见倦容。
“哇……”慕云玺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说道：“你们三个嘴巴不干吗？”
赵擎看了看他，转过身，面对慕长情和云长安跪下去，叩首道：“前人有言，民助君，则君临天下。但草民觉得不尽如此。于百姓言，能吃饱喝足就不管天下如何者，十有九，余下一人还要观望四分。若要为君，道理还包罗万象，官有官的路，民有民的日子，都在于帝王能不能让这些路和日子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有威有法，有赏有得。”
“你们呢？”慕长情转头看向步泠卿和风。
那二人互相看了看，抱拳深揖。
“行了，都累了吧，去歇会儿。”慕长情抱起早已睡熟的云长安，大步往庙外走。
从那个被铁链锁着的官员过去的时候，他拧拧眉，低头看了一眼，淡然说道：“这人怎么还在，赵擎你自己来处置。”
赵擎跟上来，低声说道：“草民觉得当判斩刑。”
慕长情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瞳风看了一眼步泠卿，冷哼，“我知道你，你来干啥？我告诉你啊，我大师姐身边一个男人也不许多了。”
步泠卿笑了笑。
“无事就笑，非奸即盗。别以为我大师姐叫你一声步哥哥，我们兄弟就能另眼看你。我警告你，别想往我大师姐面前凑。”瞳风瞪了他一眼，叫上睡得七倒八歪的众师兄弟，打马离开。八壹中文網
步泠卿在原地站了会儿，慢步往久走。
人声散尽，庙里又响起了寺钟声。
云长安在慕长情的怀里醒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朝霞满天，朝气勃日子又开始了。长情哥哥，我真佩服你，你一晚未睡也这么好的精神。”
“哪有没睡？他们辩得很厉害的时候，我已听得睡着了。”慕长情双腿轻夹马肚子，笑着说道：“谁爱听他们长篇大论，听得我耳朵都疼了。幸好黑不隆咚，他们也不敢看我，所以不知我睡了。”
“幸好你不打呼噜。”云长安好笑地说道。
“好说，自己点自己的哑穴，发不出声就好。”慕长情坦诚地回道。
云长安楞了一下，趴到马脖子上哈哈大笑，“长情哥哥，我算服了你了！”
“王当有威严。”慕长情也笑，“不过，谁还真的喜欢听他们吵吵不停？这三人还真能说，说了整整一晚上。我也是耐着性子在听，其中数次都想拿箭射过去，让他们闭嘴。”
“不是你让他们辩的？”云长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揉着肚子问他。
“我这是让他们辩给天下人听，让蠢蠢欲动的蠢货们都知道，我手下能打的能说的人都有。若敢与我作对，我就让这三人去说，烦死他们。”慕长情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捂着云长安的嘴巴警告她，“你别去瞳风面前乱说话，他会嚷得天下皆知。”
“那你得让我高兴。”云长安拉开他的手指，坏坏地笑。
“我这么大的秘密都说给你听了，你不是正高兴？”慕长情反问。
云长安想了会儿，小声说：“能安安稳稳地抱在一起睡到大天亮，我就高兴。”
慕长情抱紧她，在她的发间亲吻，“快了，很快。”
云长安沉默了片刻，拉住了他的长指，小声说道：“我还是要把泠湮公主救出来。”
“那是陷阱。”慕长情提醒道。
“正因为是陷阱，我才要去救。我得让瑞帝和佳后知道，慕长情和云长安想要的人，想要的地方，绝对要得到！我不像你们男人说的要权利，我只想要天下人知道一个道理，”
“王爷，大夏国主发兵了，现在已经逼近了大涵关。”和玮捧着一只猎鹰疾马追来，大声说道：“还有，天晋现在也有动静了，兵力正往东南边集合。”
“看吧，这些猛兽都在等着呢，等我们盛元国内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这大夏国从来不是安份的角色，只要嗅到肉味儿，一定会凑过来，能叼走多少肉就叼走多少。佳后要引狼入室，我们必须先斩断这只狼爪。”云长安秀眉紧皱，轻声说道：“长情哥哥，我们的安稳日子得往后推一推了。你得马上确定守城之人。我们如今算是三面受敌，起码要结到一个盟友才行。”
“天晋不会结盟，关宵瀚若真能摆脱太后的束缚，一定会死死抓住机会。”慕长情轻轻摇头。
“那就让太后继续困住他，我要去见大夏国主，亲手撕开国主与佳后的联盟。”云长安微抬小脸，看着远方大亮的天空，坚定地说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和长情哥哥往前！”
“那就继续往前。”慕长情揽紧她的腰，长鞭挥起，劈开微凉晨风，踏起尘土飞扬。
那就继续往前！
——
皇宫。
慕正曦正埋头看折子，大殿门口悄无声息地多出一道身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抬步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皇上。”众奴婢赶紧跪下迎驾。
慕正曦抬头看去，只见瑞帝披着一身素袍，光着双脚，一手握着茶壶，披头散发地走进来了。他最近的样子，越加地癫狂，晨昏颠倒，但脸却日益年轻了！如今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挺拔高昂，意气风发。
慕正曦与瑞帝杀气腾腾的眼神对上，心头一惊，赶紧从椅上站起，垂首弯腰，匆匆迎过去跪下磕头。
“正曦吾儿，朕刚刚亲手煮了一壶茶，特地拿来与吾儿分享。”瑞帝盯着他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一把拉起他，大步往前走，“来，你尝尝。这可是二十年前朕亲手种下的白茶树！”
慕正曦哪敢喝他的东西？连碰一下也不敢！但此时此刻，他又只能接过茶碗，硬着头皮往嘴里倒茶水。
茶倒是香，入喉甘甜，沁入心脾。
“吾儿莫怕，没毒的。”瑞帝仿佛看出他的心事，大笑数声，又给他倒了一碗。
“父皇，儿臣并无此意。”慕正曦诚惶诚恐地回话。
“有也无妨，为帝者，就应该让每一个人惧怕。”瑞帝笑笑，拉起他的手腕，带他往外走，“来，吾儿随朕来。”自打慕正曦回宫，瑞帝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此时被他一路牵着手走，心里的恐惧是一点一点地攀升，不过短短一段路程，身上衣服被冷汗给浸透了！
前面是慕长情从小住到大的冷宫。四周竖着高高的墙，墙上颜色斑驳，灰块脱落。木门紧闭着，里面有呜呜的风声。
“你皇，为何带儿臣来这里？”慕正曦抬头看向已歪掉的牌匾，低声问道。
“怕什么？出息！”瑞帝甩开他的手，大步踏上台阶，用力推开了木门。
咣……
牌匾掉了下来，在慕正曦身前砸开，碎木头乱飞。
一阵阴冷冷的风从冷宫大院里飞出来，腥臭之味熏得慕正曦差点呕吐。
他小时候也来偷看过慕长情，只知道这里是人间地狱。后来为了成为众人称颂的仁德宸王，主动提出放慕长情出去，让自己的这个弟弟得过残生。
“你现在后悔吗？”瑞帝站在院中有一人深的杂草里，转身看向慕正曦。
慕正曦沉默不语。
“你始终不于他。”瑞帝拧眉，冷笑道：“胆子太小，心又太大，担不起你的这野心。”
“父皇，儿臣懂了，儿臣担不起这重任，会以此生之心血，为父皇手中刀剑，收服四海。”慕正曦跪下去，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