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太子殿下
烟雾袅袅，满园瑶台玉凤像白色的雪原一片，开得没边没际。白色的孔雀缓缓绽开白羽屏，骄傲地头颅慢慢转向花海中那只朱红的八角亭。
慕正曦跪在亭下，额头触地，背上早被雾水濡湿。
侍婢们拎着宫灯远远站着，垂头屏气，一点声响都没有。
垂纱层层，缨络随风摇。在妙音之中，传来了女子婉转轻吟声。
“若心只在方寸，此身归处，不过无人问……夫君，天亮了，该上朝了。”
“我有佳儿，不想上朝。要与佳儿同在这花海中逍遥万世。”瑞帝的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夫君，朝臣们又要骂佳儿了。快起来，佳儿服侍您更衣上朝去。”
说话间，一只白细的指尖从帘子缝隙里探出来，食指轻勾，把帘子掀开一角，妩媚的眼波静静地扫向跪于台阶下的男子，莞尔一笑，翻身偎回了瑞帝的怀里。
“夫君，正曦他还跪着呢。”
慕正曦的身形晃了晃，大胆地抬头往亭子里看。
帘子已经完全掀开了，瑞帝衣袍大敞，搁着佳后坐在榻上，正伸手接过侍婢递来的茶碗。含一口，漱两下，扑地一声吐到了面前一株瑶台玉凤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慕正曦又俯下身，恭敬地磕头。
“哼。”瑞帝睥他一眼，起身往台阶下走。
回京两月余，瑞帝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但也没罚他。他每日来请安，瑞帝都是这种态度。
“正曦起来吧。”佳后也站了起来，双手捋顺披在肩上的长发，笑吟吟地说道：“你父皇已经气消了，好好服侍你父皇上朝去。”
“是，谢母后。”正曦再度磕头，小心翼翼地起身，跟上了瑞帝的脚步。
他冷眼看这位六十多的老父亲，两年多前分明已现老态，可如今看他，居然只像四十出头的人。背笔直，腰有力，走风虎虎带风。根本没有像旁边人猜测的一样，他是在妖后的蛊惑下早早耗尽了精力，反而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有力量。
真的有返老还童的药？
慕正曦正在观察瑞帝，突然瑞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眼神杀气腾腾。慕正曦背上又渗出一层冷汗，拱拳弯腰，不敢再抬头。
瑞帝绕着他走了两圈，在他背后停下，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冷冰冰地说道：“传朕旨意，赫封四子慕正曦为太子。”
慕正曦大为意外，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转过头，直楞楞地看着他。
瑞帝盯着他看了会儿，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何这几年不再像你小时候一样疼爱你了吗？”
慕正曦扑通一声跪下去，小声说道：“儿臣不知。但是儿臣实在彷徨，实在痛苦……分明在儿臣小时候，父皇是最疼爱儿臣的！儿臣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
“所以造反，想杀了父皇，取而代之？”瑞帝一脚踩在他的锦袍上，冷笑出声。
慕正曦咬咬牙，额头紧紧抵地，小声说：“儿臣知罪，儿臣不敢受太子位。儿臣愿意辅佐佳后之子，忠心不二。”
“算了吧，朕早晚先你们一步走，到时候你们不知道会对佳后怎么样。还不如现在就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免得你以后拿佳后出气。”他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重重地往慕正曦的身上掷去，“朕现在就告诉你，为何不喜欢你了。”令牌打在慕正曦的额上，他没敢捡，只把身子俯得更低，等瑞帝的下文。
“你啊，大才没有，小才守不住。想当恶人，还要怕人骂。朕给你机会，让你狠起来。你却左右犹豫，尽失良机。烂泥扶不起墙，说的就是你！”瑞帝抬脚，在他胳膊上轻轻踢了一脚，“小时候的精灵劲儿，全没了！我就任你面外面造反，我等着看你重新站我面前来。结果呢？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还要投靠女人！若不是佳后执意给你一次机会，朕早就剁了你的脑袋去喂狗。丢人现眼！”
慕正曦脸胀得通红，人至三十，却被父亲如此斥责，他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难受得很。一腔热血都堵在喉咙里，翻滚乱涌。
“好好表现给朕看。今日能立你，明日就能废你！听清楚了，为帝君者，当六亲不认，以权至上。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能执掌天下。你被人赶下来，你就是猪狗不如。好好地保着你的位置，想尽千百计坐稳了。”瑞帝又踢了他一脚，拂袖而去。
慕正曦额贴在地上，手慢慢地往前伸，触到了那块冰凉的令牌。有了这块令牌，他就是盛京城中，除了瑞帝和佳后之外，最尊贵的人。他盼了三十年的位置，终于是他的了！
耻辱算什么？吞下去就是！只要有这面令牌，未来不可限量。
“说得对，要么是恶人，要么去死。”他握紧令牌，眼中冷光渐重。
佳后从亭子里走出来，冰凉的手指尖轻搭在他的头顶上，轻拍三下，笑时脸颊上梨涡轻绽，“太子殿下当勤政！来人，给太子殿下更衣。”
早已等侯在一边的太监捧上了太子衣冠，当着佳后的面给他穿戴整齐。
佳后捧起了金冠，踮着脚往慕正曦头上戴，“恭贺太子殿下，一定要好好服侍你父皇。记清楚他的话，心不狠，不以为帝。”
慕正曦缓缓抬眸看佳后，长指在她的手腕上用力握了一下。
“不是这个，我对你没兴趣。”佳后俯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喜欢的东西，我今后会告诉你的。”
慕正曦马上松开手，退开两步，恭敬地向她行礼，“儿臣明白。”
“上回黑甲军折损多少，你心中可有数？快些把这些人补上。勤加操练，等时机到了，给他们迎头重击。你父皇，可真是厌恶打仗呢，早点结束这一切。”佳后双手扶住他的金冠，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长得真威武英俊！百姓会喜欢你的。”
“谢母后提携。”慕正曦垂着眸子，视线落在佳后裙下的双脚上。她没穿鞋，脚小巧白皙。
“去吧。”佳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带着一众奴婢大步往园子深处走。
慕正曦慢慢抬头，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园外走。
等侯在一边的玄筝一眼看到了他拴在腰上的太子金牌，眼睛大亮，马上过来抱拳道贺。
“恭贺太子殿下。”
慕正曦扶住他的手腕，呼吸沉了沉，低声说道：“玄筝，接下来怎么办？”
“佳后会与大夏国联手，所以会给你另立太子妃，与大夏国联姻。”玄筝眼中狂热的光芒闪烁，极力克制住兴奋心情，小声说道：“太子殿下要抓住机会，与大夏国死死捆在一起。”
“可是天晋……泠湮她……”慕正曦眉头微拧，有些犹豫。
“关宵瀚此人高傲，不屑与人结盟。”玄筝摇头，往北边看了一眼，“只有大夏国才是最牢靠的盟友。他们兵强马壮，却头脑简单，只知马背打天下，好利用。太子殿下不可再优柔寡断！”
慕正曦握了握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远远的，只见瑞帝的銮驾正往太和殿走，他眼神亮了亮，立刻加快了脚步。
从此时起，他将以太子身份站于朝堂上，大有可为。
——
慕正曦旧居，宸王府。
关泠湮刚刚剪下一支花，就听到了外面来报喜的声音。
“恭贺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太监和婢女们满脸喜色，匆匆奔到殿前。
太子妃？她放下剪子，快步走到大殿门口，惊讶地问道：“皇上封他为太子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诏书已下，今晚就会在东宫大摆宴席。太子和太子妃会移居东宫。”婢女们围过来，扶着她到铜镜前，要给她重新梳洗打扮。
“要移居东宫吗？”关泠湮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她打了个冷战，紧张地问道：“你们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听错，街头正在敲锣打鼓地报信呢。各衙门的人都要去东宫向太子道贺的。太子妃你得赶紧准备了！我去拿那身珠玉袍来。”婢女乐滋滋地跑去衣柜前，取来了一件缀满珍珠和雀羽的华服。
关泠湮心里堵得慌，却又强迫自己相信，慕正曦会来接她。哪怕，她已有十天未见过他了……
从日出等到日落，一身华服的关泠湮一直坐在榻上等他。他却没来。
婢女们的表情从欢喜慢慢到了惊讶，再到失望，再到同情，最后到了小心翼翼。大家呼吸都不敢大声，走路就像猫儿，生怕发出半点动静，惊动了关泠湮。
她坐在那里，像一座绝美的玉雕，毫无生气。
“去看看，那边热闹吗，然后来告诉我。”终于，她抬起头，挤出一丝微笑，看着殿外漆黑的夜色说道。
“都在东宫道贺，热闹。”婢女眼眶一红，在她腿边跪下来，小声说道：“公主我们回天晋吧，跟着奴婢去奴婢的老家也好，奴婢养您，不会让公主吃苦。”
“说什么傻话呀，我是他的妻子，当然要在这里陪她。给我磨墨，我要给朋友写信。”关泠湮吸了吸鼻子，扶着婢女的肩起身，快步往书案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