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房很大,二十多排架子错落摆放,上面立满帐册。整个郴西郡所有产业,所有税收,所有进出帐全在这里汇总,并由罗裳亲手执印。
云长安在窗口静悄悄地观察她。柳腰上束着一条宽腰带,上缀一圈钥匙。别家女子金玉为佩,她是钥匙为佩,就连绾发的发簪,也是一把库房钥匙。发丝根根缠绕其上,若想盗取钥匙,不管多轻的手脚,也会扯痛头皮,惊动罗裳。
此时罗裳刚从书柜上取下一本帐册,翻了两页,捧到桌前坐下细看,一只狼毫笔不时拎起来在帐册上批注几笔,算盘噼哩啪啦地打得清脆。
“王妃驾到……”
有把怯生生的声音从云长安身后响起,她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跪了一地的婢女和太监。
“怎么跪着呢,赶紧起吧。”云长安刚刚走神了,也不知道这些人跪了多久。不过,她们这是通知罗裳?
婢女们又磕头谢恩,这才纷纷爬起,回到原位站着。
“见过王妃。”罗裳快步走了出来,向她福身下拜。
“奇了,我何时当了王妃。聘礼准备好了?”云长安笑吟吟地问她。
“正在准备。”罗裳报之以微笑,“总之一定让王妃满意。”
“那就拜托罗帐房。”云长安朝她拱拳,爽快地说道:“我的凤冠霞帔一定要绣满霞光,金光万丈。”
“放心,就算没有金光万丈,也定会有百丈千丈。”罗裳推着轮椅,与她一起去梨花树下,“王妃前来,有何吩咐,就直说吧。”
“他手下多少兵马,多少兵器,多少马匹,多少战车……若有心细之人,可从你的帐目中窥探清楚。所以你这里人太多了。”云长安环顾四周,轻声说道。
“知道了,我再精减一半,只留心腹。帐房无我手令,不许闲人进入。”罗裳郑重地点头。
“还有一事,”云长安小声说道:“我想训练一支女子军队。”
“嗯?”罗裳怔柱了。
“有些场合,有些任务,女子去更为合适。我要训练一支天下最柔软又最锋利的女子军队,并且绝不以色侍人,以色攻击。我要教她们天文地理,骑射防身,还要教她们兵法计谋。你觉得,会有女子愿意与我们一起吗?”
“我们……我要管帐呀。”罗裳扭头看了看帐房,有些犹豫,“分不开精神呢。”
“给我钱就行。”云长安唇角扬了扬,直截了当地说道:“开源节流,多纳钱财,这样才可养得起我的女子军团。”
罗裳面色凝重地踱了几步,扭头看向她,轻声说道:“倒是可行。天下女子多依附于男人,结果多不美妙。若能学到防身之技,起码在男人打她时有个还手之力,也敢夺门而出,先休了那男人。”
看吧,异类不止她一人!云长安双眼发亮,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对,男人不好,休了他!再另寻好的!男人要贪色要纳妾,就给纳二十三十个,让他直接死于榻上。家财尽归于我。”
“王爷要纳妾呢?”罗裳笑着问她。
“长情才不会呢,长情爱长安,长安爱长情。你听听,名字都是一对儿。上天把我们绑在一起的,谁反悔,谁背叛,那都是……随他们的。”云长安耸耸肩,快活地说道。
罗裳掩唇,笑出了声,“随他们的是什么话……好了,王妃的事我记下了。要用多少钱,开支列单子过来,我来办。”
“谢过罗帐房。”云长安拱拳,诚恳地道谢。
“王妃信任于我,给我一席施展之地,我当谢过王妃才是。”罗裳一脸郑重,深深下拜,“天下有情人还可寻得,知已却是沧海寻宝,难中之难。今生能遇上王妃,是我的福气。”
“认同。”云长安扶住她,笑着说道:“你确实有福气。”
罗裳又掩唇笑出了声。
“瑶瑶?”林渊从一边过来了,拉着罗裳的手不放,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又躲在这里来了。”
罗裳叹了口气,给他理了理衣衫,小声说道:“王妃先回去吧,我带他走走。”
“他听你的?”云长安好奇地问道。
“对。”罗裳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悲伤,“紫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希望她能与林渊一样,逃出生天。”
——
“啊,女子军团?王妃发烧了?”和玮听清云长安的话,眼珠子都快鼓得掉出来了,“王妃可知从军之累,练兵之苦?”
“你觉得我受的苦如何?”云长安扭头看他。
“多……”和玮吞吞口水,扭头看向慕长情,“所以,王爷定不舍得让王妃受苦。”
慕长情正坐在书案后看京中密报,二人对话早纳入耳中。
“长安,你忙得过来吗?况且,男儿打仗,为的就是给妻儿一个安稳的天地。你如此做,倒让我们男人羞愧了。”他放下笔,抬头看向云长安。
“可是,长情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若女子也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可以帮到你们,是不是你们更如虎添翼呢?我并非要强行纳女子入军,而是自愿。若有此志者,为何要挡其志,阻其行?世人觉得女人只是生娃娃的,却不知,很多女子也有自己的报负。若长情哥哥愿意给罗裳机会,为何索性给更多的罗裳机会?”
“我就不想让罗裳去嘛……”和玮嘟囔道:“累得很呢。”
“你心疼也无用,她甘之若饴。顶多,你多去给她揉揉手呀。”云长安一眼看穿他的心事,笑着逗他。
和玮清清嗓子,扭头看向窗外。大白狮正扬起前爪搭在窗台上往里面看,大脑袋快堵上窗子了。
“它是怎么长的,每天吃多少……”和玮找了个话头,大步出去了。
“毛茸茸长得真威风啊。”云长安靠近去,大胆地抚了抚它的耳朵。
嗷……大白狮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的手,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这是一只有性格的狮子!
“刘丞相安置好了?”云长安转到慕长情身边,轻声问道:“你不会准备上京吧?”
“去那里看看佳后到底有多美,也不错。”慕长情把刚得的画像展开给云长安看。
两年前在大雪中看到佳后,那时候的她还是娇媚与纯憨为一体的女子,此时画像上的佳后眉眼间风情流露,眼神妖媚,身姿越发地勾人了。
“这是被权利滋养的,还是被爱情滋养的?爱情怎么没把我滋养成这般美丽?”云长安下意识地摁了摁胸口。或者这几年捆得太紧,所以不像女子了吧。
慕长情已经习惯她突然跑偏的风格,把画像举起来,饶有兴致地评论道:“佳后是天生,你得靠我来养。”
呵……云长安撇嘴角,抓起笔在纸上写了几笔,与慕长情讨论起了接下来要办的事。
“盛京城绝不可去,他们也知道你不会去。派了刘丞相祖孙过来,到底为何意?”
“已经仔细搜过身,找到了这个。”慕长情起身,推开屏风,让云长安看架子上搭的白色中衣,“我有种感觉,这是京中有人想通传消息。”
“你是说这衣服上写了密信?”云长安用帕子包住指尖,捏住衣服一角轻轻拉开。
透过光,果然能看到衣服上有浅色痕迹,需凑得极近才能看清。
“是荔子花与瑶台玉凤的花汁制成的,”云长安嗅了嗅这气味,胸口顿时开始胀,头也开始晕,“这是让华琅烟发作的其中一味药。”
“为了谋算你?”慕长情立刻把她拉开了一些。
“这倒未必。”云长安轻轻摇头,捂着鼻子说道:“拿墨泼上去,再拓印到纸上即可。这手段并不新鲜,国师宫的人常这样干。宫中还有国师宫的人在活动,许是他们做的。”
慕长情依言而行,纸上果然拓印出了密信内容。看清内容后,二人大感意外。
“提灯伫立月下,烽火流离,不解平生意。如何梦中觅,愿与君携手朝夕……呵,原来为佳后所写,还是一封给你的情书。她这是公然挑衅我?”云长安举高纸页,几把揉碎了,脆声说道:“我要即刻回她一封!让她知道挑衅我的后果。”
“我来为娘子磨墨。”慕长情高挽袖,取墨入砚,以清茶化之,转眼间,屋中淡墨飘香。
从来娘子为夫君磨墨,红袖添香。而在这里,慕长情倒心甘情愿为云长安磨墨了。看着她笑嘻嘻且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便觉得日子好过了,往前的路好走了,身边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光,亮闪闪的,让人高兴。
“可是我写不出来,”云长安咬了半天笔头,拧着眉说:“不然,我就回她一个字吧。”
“哦……”慕长情转念一想,猜到了她要写的字,忍俊不禁。
云长安也不理他,气沉丹田,下笔有力,在纸上大大地写下那个字——
呸!
“回得好,送去,就钉到城门上。”慕长情举高纸,吹了吹墨迹,叫进信使,令其进京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