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在哪里？”她枯白的唇瓣颤抖着，视线不放过底下任何一个角落。
“自己下去找。”大国师从她腿上跨过去，抓住了从屋顶垂下的一根长蔓，轻盈地落到了河中一块青色莲花玉石上。
“大国师……在哪里？”云长安继续往前爬，身子大半都到了栏杆外，她嘶哑地喊出声，那声音却虚弱到自己都听不清。
清澈的水面上泛着金色鳞波，那些人的笑声不绝于耳。如此好的风光，她却像一瘫烂泥一样趴在这里！
她何时如此弱过？
大国师说对了，如此虚弱的她，居然敢去面对那些无耻恶毒的豺狼虎豹。家人惨去的教训，她还没有受够吗？如今还害死了胖喜，害得冬至和春分蒙受大难！
对，这全都是她的错！
她狂妄自大，她自视过高，她把人心想得太好！她那些手段只是雕虫小技，居然想凭这些小伎俩就让云家重见世人、重现辉煌，还妄想以云家人的身份与慕长情并肩拥有天下！
可笑，太可笑了！云长安你就是一个蠢货！
她又往前爬了几下，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翻下了栏杆……
扑通……
她掉进了水里，砸得水花四溅。
此是冬季，河水冰凉刺骨。她坠入河水深处，闭着眼睛，任自己一直往下沉……冷，痛，最后渐成了麻木。因为不能呼吸，肺刺痛得似乎快要裂开！
她并不是寻死，她要去看冬至。她已经遭遇了两次大难，两次都活了下来，她以后都不会死了，她会活成千年老妖精！
河岸边，众人惊讶地看着水中间，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
“不许去。”坐于河边，握着鱼竿垂钓的大国师神情冷漠地看了一眼渐渐平静的河水，长睫重新垂下。清冷的脸庞上，一点表情也看不到。
“可她腿断了，她会死的！”韦虎焦急地说道。
“死就死吧，哪天不死人。”大国师白皙的手指转动着鱼竿，猛地拽起，一条银鳞小鱼被他拖出了水面。
“人还不如这鱼，鱼尚且会游，人却死在水中。”他摘下小鱼，在掌心里握了会儿，抛回水中。
咚……
小鱼在水面上砸出几圈水花，吓得拼命往水的深处钻。
“那鱼在岸上也活不了！”慕云玺跳起来，挽起裤腿往水中跑，“韦虎，我们下去捞长安姐姐。死也不死他家水里，他真讨厌！”
这也是一个不怕死的！大国师掀了掀眼皮子，继续垂钓。神情淡定，长衫在风里轻摆，活脱脱一个风中冷峻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
哗啦啦……
云长安的脑袋突然从水里冒出来，顶着一头杂乱的湿发，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国师。
“把你会的，全教给我！”她张大嘴，用力大喊。
这回有一点点声音了！但是岸上的人还是听不清。
“喂，死人脸，把你会的，全部教给我！”云长安拍打水面，声音更大了。
死人脸？
大国师拧拧眉，头微微往水面上伸了一点。水中倒影如仙人静坐，这是死人脸？
“你才是死人脸，丑极。”大国师掀了掀眼皮，回到最初的姿势。
韦虎和慕云玺把云长安捞了起来。她趴在大国师的腿边，浑身上下不停地打哆嗦。太冷了！
“入我门，学我艺，尊我师，就要行我门十大规矩。”就在她快冻僵的时候，大国师放下鱼竿，站了起来。风把他的长发撩起，灌满了他的阔袖，在飞起来的袍摆下，他的一双长腿上纹着血色荆棘花，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闪着诡异妖媚的光。
“行！”云长安咬牙点头。
“磕头。”大国师低眸看她，冷漠地说道。
云长安双手撑在地上，额头碰三下地。
“跪下都做不到，敢说入我的门？”大国师冷笑，转身就走。
“我跪。”云长安咬牙，拖着断腿，强行撑起了身子。
“哇，大国师，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到老婆生儿子，你这辈子都没有人会喜欢你。”慕云玺气愤地握紧了一双小拳头。
“我需要人喜欢吗？奢求别人的喜欢，那是弱者的行为。喜欢算什么东西！”大国师慢步往前，语气不惊不怒不喜不悲。
他比方园更像和尚！
云长安疼得浑身大汗，颤抖不止。她能感觉到断掉的腿骨又刺破了皮肉，她能感觉到热血疯涌、淌了一地。
大国师是有本事的人，虽然他曾被她用小伎俩抓住过。但是你看看他，他周旋在各个强权之中，却能安然度日，还建立这么一个世外小村。外面却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而她呢，虽然锋芒毕露，却不堪一击！强敌来时，半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她要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在她面前大声呼吸。
她要强大，强大到让敌人乖乖地跪倒在她的脚下。
她不要再被人东追西打，她不要再想着依靠任何人才能站得心安无忧。她就是她自己，她要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能靠自己击破万千风云，打碎惊涛骇浪。
她终于跪起来了！
四周一片惊呼声。
大国师猛地停下脚步，飞快地扭头看向她。
云长安跪得端端正正，双手撑在地上向他叩头。
“师父在上，徒弟云长安恭请师父赐教。”
她叩了三个头，腿下一片鲜红血色。而她的脸，她的唇，已经成了惨白的模样。
大国师的视线慢慢地移到她的双瞳上，这双眼睛啊，倔强得不像个女孩子。
“教我！”云长安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国师慢慢走了过去，弯下腰与她对视，片刻后，清冷的脸庞上有了一丝笑意。
“入我门，不得婚嫁，要忘掉一切情义。你可行？”
“不行。”云长安摇头，“我要回到慕长情身边。”
“不教。”大国师也摇头，“十条规矩，第一条，绝情绝义。”
“那我师成之后先杀你。”云长安抬起惨白的小脸，忿然说道。
“可以。”大国师轻拍她的头，“忘掉感情，杀掉我，甚好。”
这个大妖怪！哪有这样的人！
先答应他！
云长安咬牙点头，“好！”
大国师握住她的手腕，拇指突然用力。云长安觉得腕中火辣地痛了几下，随即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小点，像朱砂痣一样。
“你现在练武功已经太晚，而且以你身体的资质，不是练武的料。就学别的吧。拿兵器打打杀杀的女人，也令人人憎恶。要在无声无息间让人死得痛苦不堪，那才好。”大国师的双手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握住了她细到一掌能拧断的腰上，把她抱了起来。
断腿无力地晃动几下，云长安再度疼到晕死过去。
大国师仰头看着她惨白无色的小脸，眼神有些复杂。
“坏蛋。”慕云玺气哼哼地骂道：“又要折磨别人，还要给别人洗澡的坏蛋。她是女人，你给她洗了澡就得娶她。”
大国师拧拧眉，凌厉的视线盯了他一会儿，抱着云长安往木楼后面走。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温泉池，池水不深，呈碧蓝色，池底有黑色的小鱼正游来游去。他把云长安放进池水里平躺下，恰能露出脸。
“第一，不得有感情。第二，师令必遵。第三，每三日考核一次，若有半点差错，三天不得吃饭。第四，不能穿绿色衣服。第五，豆腐不能煎着吃。第六，每十天要吃一次炖肉，第七，永远不得吃蒜。第八，饮酒只能饮烈酒。第九，每年冬天必须回到这里。第十，师父的话永远对。”
什么破玩艺儿？云长安在泡进水里的那一刻已经醒了过来，她越听越奇怪，这样的师门规矩真是匪夷所思。到底是学本事，还是准备开酒馆学炒菜。整个十条规矩，只有前三条听上去还算正常，后面的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快滚吧，她实在痛得受不了，想哭，想尖叫，他不要再在这里叨叨了。
脚步声离开了。
云长安的眼泪滚滚而下。
“长安姐姐你不要哭。”慕云玺跑了过来，跪坐在池子边上，手在她的头上轻抚，“他的本领很大，能治好你。”
“嗯……”云长安喉头生堵，说不出话。
“长安姐姐，他是个疯子。这里的人全是被他抓来的，关在这里生活，一个也不许走，每个人每天都得笑嘻嘻的，谁不笑就不给谁饭吃。大家还都得叫他村长大人。”
果然是个疯子！多缺爱，才会强迫这么多人住在这里陪着他。
“长安姐姐你别着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逃出去。”
“韦虎有办法出去吗？”她吃力地偏过头，看向站在远处观望的韦虎。若他能出去给慕长情送信，那就太好了。
“你别指望了，没人出得去。我也没有见到有外人来过，除了送你来的那个大胖子。”
还真是岚师叔送她来的！
“长安姐姐，看来我的七哥是要做皇帝的，昨天有人来给疯子送信了，说慕长情拿下了漳水呢。”
那他出来找她了吗？知道她被人祸害了吗？
思及此处，她心口一阵剧痛，腥甜的血直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