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坐起来,一掌捞起了黑猫,手指在黑猫的背上轻轻抚动,蓦的,唇角又勾起了笑意,“这小丫头能忍住脾气,这倒真在我意料之外。有意思,我倒想早点把她带到身边了。”
“慕长情很机警,他很快就会发现胖喜的事,到时候要怎么办?”来人小声问道。
“你说呢?”白袍人把黑猫抱进怀里,慢慢起身,盯着郴西王府的方向,满瞳寒光。
“杀了他。”来人立刻挥掌,做了个杀的手势。
“我要看到云丫头亲手杀他。他的底牌已经掀得差不多了,我看他还拿什么和我斗。慕长情毁我四处暗城,诱杀我精英数十人。”白袍人用力把黑猫往半空中抛去,狠戾地说道:“可惜的是他有软肋了,云长安就在这里,我看他是顾不顾云长安。去告诉那只鸟,乖乖地听话。”
黑猫柔软的身体在空中翻滚几圈,轻盈地落在屋檐的兽头上,扭头看他一眼,喵地一声尖叫,竖着尾巴跳向另一个屋顶。
白袍人掸了掸袖子,声音不带半点温度地说道:“今晚的戏看完了。那小鬼头呢?”
“他和韦虎还在睡。”
“让他多睡几天,还不到用他的时候。”
白袍人纵身跃起,落到黑猫先前跳过的屋顶上。月光冰凉地铺满青瓦屋脊,像披着鳞光的青龙,一直延伸到夜色深处。
这些年来,凡是华晖觉得是来刺杀他的人,都被他丢进了地牢,地牢里白骨累累,想分辩出哪些是云清的骨骸根本不容易。
云长安骑着虎,一直盯着地牢的青石门看。
“长安……”严伊恒衣袍敞开,一手捧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我……我来晚了……”
“来晚了就好好站着,把衣服穿好,别出声。”云长安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想给。
严伊恒还算了解她,于是乖乖地站在虎后,系袍带,捋头发,套鞋袜。忙整齐了,抬头一瞧,华晖用木盒敛着几根白骨拖着有些发软的脚步慢步出来了。
他的几个儿子悄然无声地跟在他身后,神情复杂。华晖在盛元国也是横惯了的人,慕正曦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会和华晖轻易起正面冲突。毕竟他手握重兵,镇守边关,慕正曦这些人若想称帝,是要得到他们的支持的。如今云长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让华晖向她磕头赔罪,这怎能不让这些大男人心中震撼,而且,他们非常不满。看云长安的眼神排斥中带着怒火。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云长安抬了抬下巴,朝华晖伸手,“把我小叔还我,明天你我披麻戴孝,亲自送小叔入土为安。”
“云执事放心。”华晖用手势制止住了几个儿子的蠢蠢欲动,朝云长安抱了抱拳。
“有人诱我过来,就是了解你,知道你会把我丢进地牢,知道我会发现小叔死于此处的秘密。这个人希望借我之手杀你,但我不让你死。”云长安合上木盒,抬起红通通的眸子,看着华晖说道:“为人一世,不要总是留些恶名声,让百姓唾骂。你是大将军,郴西王,要对得起这个名号,对得起一方百姓拱手下拜,对你的景仰依赖。”
“小丫头,我父亲是威震一方的郴西王,大将军,岂容你出口教训。”华家大公子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指着云长安呵斥,“你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这可是郴西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华赫。”云长安转头看他,唇角牵出一丝嘲讽笑意,“四年前你奉诏入京面圣,阵述当年郴西郡的治理状况。你在花荷宫扯了谁的裙子?”
华赫猛地颤抖了一下,高举的手匆匆放回腿边,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都是郴西王的好儿子,胆大包天敢扯妃嫔的裙子。好手段,好胆量。”云长安冷笑完了,又指向华家二公子,“你,最爱赌,去年腊月十一在赌场输得连裤腰带都没了。你要耍横,但偏偏对方是个游走天涯的赏金猎人,功夫厉害,反把你揍了一顿,在你背上刻了个丑字。你回来之后,用尽办法也未洗清。”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华家二公子骇得反手挡背,连退数步。八壹中文網
华晖垂着眼睛,半晌,小声说道:“云大军师说过,知人知已,推已及人,若要胜过别人,必要先了解别人。你们几个,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女娃谨慎仔细。”
“爹……儿子知错。”几人汗颜,抱拳称错。
“儿子们倒还团结,爹小人混帐,儿子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个赛一个的荒诞混帐,这就是你们郴西王府常年不倒的最大原因。瑞帝喜欢你们这样混帐的东西,心里充满了贪欲,一眼能看穿。”云长安抬头看星空,声音渐轻,“云家人也团结,可惜心太明亮,他容不下。”
场面有些静。
慕长情缓步过来,轻轻托住了她微抖的手腕,想帮她拿住木盒。
“放手。”云长安清斥一声,“慕长情,我今天不想看到姓慕的人。”
慕长情握紧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拽过来,低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生在何家我无从选择,但心系何人,我坚定得很。我希望你也是。”
“呸,我才不想坚定。”云长安用力拍他的手背,怒声说道:“想要我坚定,拿天下来换。”
“只怕你不是真想要天下。”慕长情沉声道。
“只怕你是真想要天下。”云长安马上回他。
四目相对片刻,慕长情的手掌轻包住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许躲。之前怎么想,现在就怎么做。之前有多信我,现在就继续有多信。”
“证明给我看。”云长安眸中满是雾汽,她如何不想信他,如何不想有他可以依靠,她们二人如此默契,分明是天生天赐的姻缘佳偶。
“勿需证明,我每天在做什么你都明白,我去做过什么也告之过你。”
“你早上去拉屎就没有告诉我!”
场面又静了。
原本二人前面的说话声不大,只有身边的严伊恒和后面站的慕正曦能勉强听到,但二人争执到最后,已经没控制声音了,尤其是云长安最后一句,简直石破天惊,与她骑虎训斥大将军的威风相比,令人有种无法形容的震惊感。慕正曦。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娃呀?
四人在房间里。云长安,慕长情,慕正曦,严伊恒。
灯点亮,纸铺平,墨满砚。
云长安在纸上画出几个圈,用线相连,轻声说道:“华晖招认说,他去我父亲书房,我父亲给他看过了军师谋略。这点我相信,我父亲并不是自私的人,若对国家有用,他会把书拿出来教这些人的。所以,盗取我云家暗语的人应该另有其人。还有,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书,而是书里夹着的那张纸。可惜我一直没弄明白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现在我们看走过的地方,这形成了一个月牙形,与苏洛山河图的这几处相符合。”
慕正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胸……若有所思地看向云长安。
云长安在漳水上画了一个圈,小声说道:“此处是四年前丢掉的,那一年正是我家小叔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一直以为他是陷进了沼泽里,没想到被华晖谋杀于此处。”
“华晖若死,他的几个儿子可不服管教,会公然与我严家军作对。一旦大夏国或者天晋国此时发难,我们严家军之前的阵法已有四年未换,敌人来破过大半,万一攻破最后几阵,严家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整个东南边境会全线被击破。这个罪责却落在云长安,宸王和闲王身上。”严伊恒还捧着脑袋,但人已经清醒多了。他猛地灌了几口茶,扭头看慕长情,嘟囔道:“书是在你王府丢的,应该在你王府彻查。”
步泠卿?弦筝?这两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到她的废院里。冬至,春分也有可能……
“书的事另议。那人带着我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让我发现了五凉山寨,柳公公,华琅烟,青州寺主持方园……他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或者是,他到底想做什么?”云长安趴在桌上,凝神想了会儿,拎着笔在纸上画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严伊恒凑过来看。
“粪。”云长安瞥了一眼慕长情,他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已有半晌,可能是想当窗花!
“不过,说起月牙,我给你看……”严伊恒突然坐回椅上,脱掉右脚的靴子,两把扯脱白袜,把脚掌给她看,“我脚底有月牙!”
一弯红色月牙烙于他脚心,他人憨,这枚月牙胎记也生得憨实,胖胖鼓鼓的。
云长安握紧拳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惊愕的神色。瑞帝要杀严家人,为何拿严伊恒开刀,可能答案就在这枚月牙胎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