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本就知道皇后,皇太后,都不是她想要的位置,以前她喜欢下围棋,因为知道祖师爷喜欢下围棋,如今她侍弄着花花草草,是因为萧婵的提议,也是因为她知道了祖师爷的喜好而已。
“母后今日怎穿得如此素净?”
皇太后一直没有抬头,闻言咳嗽了几块,艰难地笑笑,面色温和,“这不是要准备在打战吗?哀家倡导六宫节减吃穿用度,自然要以身作则。”
“母后大义。”萧婵心里昌明,皇太后已经知道打仗的事情了,看来她也知道尹泽锦的事情了。
“一把老骨头了,吃不了几口,穿什么都一样,哀家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宫中那些年轻的妃嫔了,花朵一样的年纪,还得跟着哀家吃苦。”她低垂着头,松着土,神色安然。
“婵儿,快过来,看看哀家的魏紫……”
萧婵并不是从很小接受女织女红的大家闺秀,诗词歌赋只是略懂,并不懂得描红刺绣,甚至连养花种草也都是门外汉,她最多也就养养草药,不知是不是一个道理。
可是看着那一株被皇太后养得“珠圆玉润”的牡丹,却也知道是个好东西。蹲身下来,她看着这株牡丹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下,俏丽妩媚地伸展着枝叶和花蕾,不禁由衷的赞叹。
“呀,长得可真水灵,结了这么多花骨朵。等花开了,一定美死了。”
皇太后笑说,“本宫才刚数了数,统共有三十六个花骨朵。瞧这样子,天气要都这般好,怕是用不了小半月就得开了。”说罢顿了顿,她又笑叹,“年年花开早,年年盼着春,只是不晓得今春看了它开花,明年还能不能见到喽。”
萧婵看着她侧脸上的黯然神色,微微一笑。
“母后不要泄气,您母仪天下,德行昭彰,这往后的福份还大着呢,不要说明年,就是花再开一百年,您也能见着。”
“瞧这小嘴儿甜得!”皇太后呵呵笑着,转了话头,“婵儿,你喜欢牡丹吗?”
想了想,萧婵笑眯眯的回答,“喜欢啊,一切可以入药的东西,我都喜欢。”
“哦,牡丹也能入药?”
“是啊,百草皆可入药,何况牡丹乎?”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句,她好笑地抽了抽唇角,接着又说:“牡丹的根可以制成‘丹皮’,是极为名贵的中药。可以清血止痛、活血散瘀,通经降压,抗菌消炎,久服还可以养血和肝,益身延寿,延缓衰老,让人容颜红润……”
“得得得……”皇太后笑着打断了她,“你这孩子,都快要被你说成仙丹妙药,无价之宝了。”
“呵呵,本来就是宝呗。其实百草皆是宝,只不过中药讲究炮炙之法,同样的药物,不同的人炮炙出来,效果就会相差很多。大多医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是浪费了药材不说,反而不能药尽其用。”
“哦?”皇太后听得像是极有兴趣,“怪不得哀家使用的药材,你都从御药局拿回去自己炮炙。你这个丫头啊,是个有心的孩子,有了你啊,哀家这身子是松快了许多……”
萧婵嘴一抿,笑着回应,“应该的,只是母后往后啊,还要多注意一些才是,前段时间婵儿生凌儿的时候,母后确实是操劳了。”
听了她的话,皇太后拿着花锄的手微微一顿,仍是没有抬头看她,低低咳嗽了几声,等萧婵为她顺了一会儿后背,她才又继续松土,也顺便把话岔了开去。
“婵儿啊,这株牡丹跟了哀家有些年分了。说起它,还有些老渊源。陛下当年在洛阳扩充兵备,招募乡勇,随后一战打了整整三个月……他回来的时候,就给本宫带了这么一株牡丹,他说这是洛阳牡丹里最为尊贵的一株,牡丹真国色,说只有它才配得上本宫,以前哀家并不喜,没想到用点心思,她竟然如此美艳……”
萧婵侧过眸子,看到了她面孔,或许也是这么多年,她并不喜争,所以多年来容颜改变无多,但是也是因为她忧思过度,眼底的光彩已经暗淡很多,面色也有些苍白,可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叙述,她脑子里却想到了那年那月,年轻的先皇抱着牡丹送给同样年轻的她时,一句“牡丹真国色”,她脸上曾经耀发过的光彩。
或许,这一生她也不全是厌恶,怒恨先皇的,或许就是那一刻,先皇在她心目中确是那个值得的男人。
那个时候他们感情肯定是极好的,可当他贵为帝王,拥有妃嫔无数的时候,他又有没有想起过当初赠牡丹时的爱意?
“锦儿像他父皇。”
她正在思考人生与爱情,皇太后又说了一句。
萧婵微微一愣,毕竟她说到的是尹泽锦。
也是因为,尽管萧婵已经和皇太后相处了一段时间,甚至曾经一度,皇太后要她不要尹泽锦了,但是萧婵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她与皇太后说话,她向来都留着心眼儿,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她绕进去。
说了牡丹又说尹泽锦,她不知道皇太后的用意,只轻轻“哦”了一声,随口敷衍了几句。心里话儿:还是不要像他爹才好,要是也像他爹,又冷血又固执,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还要不要活了?
等等!牡丹国色,牡丹等于皇后?她问她喜不喜欢,又提到尹泽锦像他父皇,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男人为帝王,其实对女人没有什么好处?
她忖度着,听见皇太后又说:“锦儿那孩子小时候就懂事听话,还乖巧,他是我自己一手带大的,我最是了解他的为人。婵儿你啊,是个有福分的孩子……咳咳……你不要埋怨他。先有国才有家。他父皇是这样的人,他也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萧婵一度也觉得自己够聪明。可很多时候,姜还是老的辣,这皇太后能在元照国后宫温温和和的“贤”到了老,而且她之前的表现,并非对皇上是百依百顺的,她觉得不仅仅只是聪明可以形容的。
所以在不明白她的真实意思之前,她不好随便答话。只能“害羞”的点头称是,说能得到尹泽锦的喜爱确实是她的福分,也理解他作为元照国君王该负有的责任,出征那是应当应分的。
在她的恭维声里,皇太后咳嗽不停,手中花锄也没有停。
萧婵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母后,您休息一下,我来替您松土吧?”
皇太后微微一愣,没有抬头,“你刚刚生完孩子。”
“没关系的,我现在都好了,而且这些日子坐月子,闷的慌,也就在母后这里能活动活动了。”
皇太后闻言停顿了片刻才松开了花锄。
“你来试试吧,土要松得薄一点,不要伤了它的根,根伤了,花就死了。你看这株魏紫啊,跟哀家一样,也老了,老根都长出土面来了。哎,连花根都良莠不齐,何况是人啊。但是再冒头它也是根,原来哀家想为了好看除去它们。但想想,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皇太后介绍着她的“种花经”,絮絮叨叨,好像全无重点。萧婵轻轻松着土,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却若有所悟。
她在说汶河南家,还是在说王家?就算他们冒出土面来,看上去不美观,也不能轻易的动他们,必须要徐徐图之?还是说她在提醒自己,让尹泽锦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就成了这冒土的根,早晚得除去?
或者干脆就是尹泽瑞了,她是支持尹泽锦彻底解决了尹泽瑞的,完全不留下根。
“婵儿——”突然,她听见皇太后惊愕的喊了声,重重咳嗽了起来。
“你这手上,这,这是怎么了?”
萧婵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注目一看,也是愣住了,“呀,母后您不说我都没有注意,我这,这手上怎的长了这么多小红疙瘩?”急匆匆放下花锄,她抬起头来,惊恐地正面迎向了皇太后。
“婵儿你的脸……”皇太后倒退一步,又吃了一惊。
“脸?我的脸上也有?”萧婵顾不得手上的泥土,飞快地莫了莫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满脸都是惊恐和慌乱。
“难道是……痘疮?”痘疮是时下对“天花”的另一种说法。
“痘……那怎么办?”萧婵有些恐慌,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母后,不关是不是痘疮,我这些日子是照顾不了凌儿了,看来要把凌儿送到这里来了,要麻烦母后操心凌儿了。”萧婵说道,现在给儿子合理又自然的找到这里,这个方法很不错。
“那是自然,哀家这就派人去接凌儿,你自己就是大夫,可要好好的治疗一番了,凌儿母后给你看着。”皇太后十分赞同萧婵的话,现在她确实不能再碰黄嗣了。
萧婵从青竹苑出来时,虽然没有确诊,可皇太后很是害怕,特地吩咐她这两日不要出门,一定要仔细检查明白了,长了痘疮可是大事,糊弄不得。
萧婵都一一应了,心里却在狂笑。
想她昨晚上的药浴可不是白泡的,这次的过敏,本来就是她要做给皇太后看的。要是不得天花,她如何能够“隔离”起来不见人?又如何能够瞒天过海的离开上京城,去与尹泽锦“暗渡陈仓”?
得了皇太后的吩咐,她从青竹苑上马车时,头上戴了一个纱帽遮住了脸,在马车辘轳的滚动中,她心里雀跃。很快她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皇宫了。战场虽然可怕,但有了尹泽锦在,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