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麟到底还是去了姜小遥的院子,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被白啸以诧异地眼神送着离开,颇有几分骄傲。
白啸再怎么是最重情重义的,也不及他,是跟姜小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没想到,姜小公子与新任首辅关系这样亲近。”白啸从前倒是常常见两人同进同出,那是因为两人都在刑部当差。
但如今,齐麟飞黄腾达,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竟然还肯去住姜小遥的院子?
若是寻常便也罢了,现下肃顺侯府这种境地……齐麟的所作所为,就代表着皇上的态度了。
“齐公子人很好。”姜小遥笑盈盈地,“小伯爷以后就知道了,齐公子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姜小遥夸起齐麟来,没有半点含糊,只恨自己没有读过特别多的书,不然的话,应该堆砌许多许多好的词汇在他身上,就是那种……天上有地下无的!
白啸跟姜小遥一起去刑部取马:“从前你同齐公子亲近,我知晓,只是没想到齐公子成为新人首辅,还能这样帮衬你。”
白啸以过来人的身份,同姜小遥说道:“你要好好谢谢齐公子才是,如今肃顺侯府这样的情形,旁人是沾都不愿意沾手,想必你这几日也深有感触,不用我同你说这个。”
姜小遥已经被小心护着了,有齐麟,有玄龟,有十二生肖,但那些背地里的嘀咕,那些打量的视线,纵是姜小遥,都如芒在背。
姜小遥不敢想,老太太这阵子经历了什么。
姜小遥深呼吸了一下,给自己鼓劲,淡笑着同白啸说道:“今日辛苦小伯爷,等把这几户人家查个明白,我大姐姐的罪名便能洗脱,到时候我要好好款待一下齐公子与小伯爷,还有每一个帮助过肃顺侯府的人。”
姜小遥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由衷地说道:“我这一次,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了,难得的是,我身边有许多小伯爷这样的人,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马厩到了,午马自觉地走到姜小遥跟前,拱了拱姜小遥的手,姜小遥翻身而上,冲着白啸挥了挥手:“我速去速回,白世子查问好了,回刑部等我便是。”
白啸看着绝尘而去的姜小遥,略有些震惊,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马儿,赞道:“没想到刑部的马匹竟然这样好。”
午马这次速度没敢太快,怕又把姜小遥给弄吐了,中规中矩地到了最远的那户。
这户是王府灶上烧火的姑姑家里头,寻常烧火的一般是还没出徒的小丫头,这位姑姑因为人蠢笨些,从丫头一直做到了三十岁,仍旧还是个烧火的。
按说寻常一个烧火的丫头是摸不着吃食的,但那天赶巧,一个婆子吃了些酒水,懒得动弹,便指使她提了一截食盒。
这姑姑名叫英子,听其他仆役描述,是个极没有存在感的,寻常不爱说话,也不是京城人氏,是她婆婆从外头买来做童养媳的,嫁的是个傻子,生下一个儿子来,倒是虎头虎脑的,很得人喜爱。
总归是个老实本分的有些可怜的。
姜小遥看着这独门独院,倒是愣了下,没想到这烧火姑姑家里头如此殷实,姜小遥原本觉着这姑姑老实,该是最不可能的,但看着这院子,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姜小遥叩了门,院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个贱蹄子还知道回来,都什么时辰了?等着你回来做饭,可不要饿死了人!”
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一个梳着圆髻,发丝抿得一丝不乱的婆子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好长的门栓。
“你,谁?”婆子纳闷地看着姜小遥,还没等姜小遥回话,便瞬间变了脸,从雷霆霹雳过渡到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位小公子可是来这儿买丫头使唤的?”
“嗐,我们这当家的还没从南边拉回来呢,如今院子里只剩两个,模样差点,怕小公子您瞧不上眼。”
姜小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婆子竟然是做人牙子生意的,怪不得能住上这样的院子了。
“我是刑部的,你儿媳曾经经手过安王爷的吃食……”姜小遥话还没说完。
那婆子就“嗷呜”一声,门栓一扔,噗通坐到了地上:“官爷啊,那贱蹄子根本就不是我们家人了,所做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就是老老实实的本份人,她这是故意要拖了我们全家去死啊。”
姜小遥皱眉,倒也不怵这种撒泼打滚的,在刑部也有幸见过几个,因而并没有受这婆子影响,仍旧公事公办地说道:“英姑姑有个儿子,是你家的吧。”
“这……这怎么话说的呢,没错,她是给我儿生了个带把的,可她那肚子不行了,再也生不了了,那我儿子怎么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所以……所以就休了她,我儿现在已经另外娶了妻了。”
那婆子说着就冲着里头嚷了一声:“二丫!二丫!你快出来。”
偏房里出来个穿着红夹袄的姑娘,瞧着也就十二三的样,方脸盘,人壮实。
婆子指了她就道:“官爷您瞧见了吧,这就是我儿的新媳妇儿,这种屁股大的好生养,且她年轻,可能生好几胎呢。”
“官爷?”那姑娘听着这称呼,直往那婆子身后头藏:“婆婆,这怎么还惹上官司了?”
“还不是英子那贱人。”婆子眼瞅着姜小遥白白净净的一个人,好糊弄,笑着上前说道:“这位官爷,这英子做的事儿,可真跟我们家里头没关系,她就是个从南边买回来的丫头,一直没脱手卖出去,我可怜她,想着也不能饿死了人,这不是做善事吗?就让她伺候我那儿子了。”
“但她没福气,早年间怀不住,怀一个掉一个,这好容易生个带把的孙子,还大出血,亏了身子,不能生了。就她这样的,我还找了王府烧火的差事给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哪成想她作死还要拖累我们一家人!”
那婆子惯是在外头买卖丫头,人情世故都懂,从头上直接拔了个赤金双股簪子来,肉疼地递到姜小遥手上:“官爷您笑纳,这可真跟咱们没关系,她早就不是我们家人了。”
姜小遥心里憋着气,用力一攥,竟把那实心的簪子个攥弯了去,闷声闷气地说道:“既不是你们家人了,怎么还喊她没给你们做饭?而且王府的账房说的清楚,英子的月例银子,都是你们去领了的。既然已经不是你们家的人,两不相干,你领她的月例银子做什么?”
“实在是冤枉!”那婆子被姜小遥那一手给吓得不行,好好的一个簪子,说弯就弯了,这是多大的力气,当即起了敬畏之心:“是她自己赖着不肯走,非要给我们做活计的,还想带走我孙子,那我能让她带走我们老刘家的孩子?至于王府的月例银子,本就不该给她,那是我寻的差事,她不干了,还有二丫顶上,那是我们家应得的。”
姜小遥咬了咬牙,忍了又忍:“那英姑姑这几日除了你们家里人外,可还见过其他人?”
“她能见什么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遇着人连招呼都不打,谁愿意搭理她?”婆子冷哼道。
“我见过。”躲在婆子身后的二丫突然出声,绞着袖口道:“我有回去掏鸡窝里的鸡蛋,见英子见过一个有钱的公子,那公子还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这种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这贱蹄子,怪不得那么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休书,合着是外头有人了!”婆子立刻跳脚。
“我……我去她那铺里翻,没翻着,这才没说……”二丫怯怯地说道。
“那个公子长的什么模样?”姜小遥万万没想到,会在英子家里头问出东西来,可若这么着,倒也不是想不通。
英子想走,想带着她的儿子一起走,可她王府的差事保不住,手里又没银子,若是这个时候,有人答应给她银子,让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的话……
二丫摇头:“离着太远了,没瞧真切,只瞧着那人穿得好,月白色的衣裳,在月光下都泛光。”
“大概是我这种的吧。”白啸从外侧绕出来,手里还牵着马,一身白衣。
二丫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位公子这样的。”
“小伯爷怎么来了?”姜小遥皱眉。
白啸垂眸:“姜小公子借一步说话。”
姜小遥在原地顿了顿,跟上白啸的脚步。
白啸于巷子口站定,待姜小遥走过来,才低声说道:“我刚刚就想跟你换这家,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她们家里的情形。”
白啸沉默了下,又道:“听闻齐公子对她们都动了大刑,人都只剩下一口气,我还想着英子应该是跟齐公子说了我给她银子的事情,没想到她被打成那样,竟然没开口,弄得我倒不知道该不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