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宁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拿到打火机,先烧断了束缚脚踝的塑料绳,然后又烧断了手腕上的塑料绳。
等她做完这一切离开废屋,赵龙早已经开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英宁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哽咽着往路口走去,跌跌撞撞走出几百米,她终于看见了城中村唯一一家营业中的杂货铺。英宁通过电话联系到邱健清,哭着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邱健清他们就到了。
英宁坐上警车,将自己刚才遭遇的一切告诉了众人,然后她匪夷所思的说:“他让我回去问我的爸妈,为什么?”
胡天在前排座位上说:“也许他就那么说说而已。”
“不可能,他一定有事情想告诉我。”英宁下定了决心,“我要回家!”
既然英宁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又和案子有关,于是邱健清等人只能陪着她一起回家。英宁的养父母救下她时,她的养父正在n市出差,后来父母就带着她回到了n市,可以说这里才是英宁长大的地方。胡天在网上订了第二天最近一趟火车的车票,几个人乘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在第二天中午来到了英宁父母所在的n市。
英宁并没有提前通知爸妈自己回家的消息,因此敲开了家门后,她妈妈显得非常惊讶。
“宁宁?你怎么回家了呀?快进来快进来!”
几个人被热情的英宁妈妈接进了家门,还没稳坐,英宁妈妈就端上来了一大盆水果,还支使一旁的英宁爸爸说:“快去买点东西,今天晚上好好给孩子们做几个菜!”
英宁笑了笑,指了指邱健清:“妈妈,这是我们队长邱健清,这是我们副队长郑东,这位是林森,这位是胡天,他们都是我的同事。”
英宁妈妈连忙给几个人倒上茶水:“宁宁在单位淘气,麻烦你们照顾了。”
“妈妈我都多大了?去哪淘气啊?你不要乱讲嘛!”英宁努着嘴说。
众人寒暄几句后,英宁迫不及待切入正题:“妈妈,你还记得我刚来家里的时候吗?”
英宁妈妈楞了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段经历:“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
“我最近办了一个案子,和我当年的经历有关,妈妈,当年那件事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怎么会呀?那事情你不都清楚的嘛。”提起这段经历,英宁妈妈的眼中却有了犹疑的神色。
英宁捕捉到了她闪烁的眼神,心中梗了一下,但仍然露出怀疑的神情问道:“当年我和你说了人贩子的事情以后,你和爸爸去报警了,你还记得是在哪个派出所报的警吗?”
英宁妈妈:“时间那么久了,哪里记得住……”
收养女儿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记不住?英宁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妈妈……你当年,没报警是吗?”
英宁妈妈也不再笑了,她低下了头:“那个时候你爸爸工作太紧张了,我们没有时间去报警……”
“什么叫没有时间报警?”英宁激动地吼了起来,“那里面关着十来个孩子呀!你怎么能放着他们不管呢!”
英宁痛苦地捂住了脸,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真相,当年她自己独自逃了出来,竟然就真的没有再管其他人!她是那么的卑劣!——不对不对,如果只是没有报警,人贩子怎么会突然笃定无疑是赵龙放走了她?而且当时赵龙的语气明明不是在指这件事,后面一定有更深的隐情……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英宁再一次发问:“妈,你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吧?”
英宁的妈妈犹豫了:“我……”
在一旁默默聆听的邱健清开口了:“阿姨,事到如今就不要再隐瞒了,你和叔叔去做什么事情,才会在一大早上发现了英宁呢?”
英宁妈妈的脸色红了又白,她手里攥着一颗葡萄,紫色的汁水从指缝涌出来,染花了蓝色的裤子:“那个时候我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无法生育,但我和她爸爸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英宁妈妈彻底失去了隐瞒的意志,她破罐子破摔的说,“所以我们想买一个孩子……”
英宁倒抽一口凉气:“所以你们其实是……”
“没错,其实那天我们去那,就是接你回家的。”
英宁呆呆地坐回了沙发上——
所以逃跑那夜丰盛的晚餐,并不是要为她截肢的仪式,而是人贩子刚刚拿到了贩卖她的钱在进行庆祝……
人贩子之前离开的那两天,就是去联系她的养父母……
她的养父母也不是在s市出差,而是来买她的……
英宁妈妈小声说:“真没有想到会那么巧,我们第二天早上按时间来接你,一下车就看见你在路边儿坐着,比照片里看着还可爱呢。”
英宁妈妈越回忆那段过往,就越撕裂了英宁心底的伤疤。英宁怒不可遏地掀翻了茶几,水果盘和茶杯摔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你们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我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告诉人贩子是他把我放出来的!为什么!”
英宁妈妈怯懦地说:“我怕一报警,他们就把你要回去了,就没有报警,但是我也没有再联系人贩子呀!我就是把这事跟帮我和人贩子搭桥的那人说了说……”
“那有什么区别吗!”英宁气急败坏的挥舞起右手,此时众人才发现她推翻茶几的时候手臂被水果刀划了长长一道伤口,然而鲜血淋漓顺着胳膊流下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英宁妈妈见状来不及顾及其他,先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了纱布:“宁宁你别急呀,我们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妈,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话,算了吧。”英宁起身跑出了门。
英宁妈妈追了两步,结果被邱健清拉住了,然后邱健清说:“胡天、林森,你们两个去。”
“是!”胡天早就等不及了,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八壹中文網
林森站起来对英宁妈妈点了点头:“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然后便也追随胡天的身影出门了。
英宁毕竟是本地人,绕了两绕就把他们甩掉了。林森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始在小区之间打转,最终在距离小区不远的一个湖边发现了英宁的踪迹。
林森和胡天走过去,一左一右坐在了英宁的身边。胡天拿出半路买的绷带和药水,牵起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开始包扎。
“20年来,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好人。他们的确对我很好,身边从没有人怀疑过我们的亲子关系。只是有时候晚上梦醒,我依然会担忧当年和我一起关在地下室的伙伴们,是不是最终也有了一个好的结局?”
英宁望着湛蓝的湖面,目不转睛地低语。
“你们知道我过去20年最恐怖的噩梦是什么吗?不是梦到人贩子找到了我,而是梦见人贩子在殴打我哥哥,他喊着我的名字要我回去!说他不想被打死!多少次午夜惊醒过来我哭得不能自已,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是我抛弃了他!我好怕,好怕好怕他会怪我!直到两年之前,我在路上偶遇了他,知道他活的好好的,他有爱好有工作有朋友,像每一个人一样幸福。从那一天起,我午夜从噩梦中惊醒之后,终于可以不再绝望的哭泣,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或者仅仅是看着手机里他的号码,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英宁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心底冷静又恶毒的思考,这种疼痛与活活被挖掉眼睛相比,抵得过几分?
“以前他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我逃走后他在人贩子那里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只是告诉我,他非常高兴见到我,他非常高兴我能成为警察,非常高兴我身体这么健康。他还幻想以后能够参加我的婚礼,像每个大舅哥一样威胁自己的妹夫不准欺负我,他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一定要守在病房外,如果那个混小子敢说保小的,他就当场砍死他……”
英宁越说越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刚刚相认的时候,我试过求他原谅我,因为当年我没能把他救出去。但他说他根本没有生过我的气呀,他说你个小不点当时跑得还没有狗快,自己能逃出去都是奇迹了,居然还想着帮他一起跑,野心真是不小……”
她摩挲着自己的绷带。
“其实我早就应该有感觉的。每一次我希望带他来看看我的养父母,他都会找借口推脱掉,现在想一想,他那时对我养父母的态度不就是憎恶吗?当时我还以为是因为他没有父母,所以嫉妒我有圆满的家庭。我还自以为贴心的对他说:如果他想的话,也可以叫我的养父母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他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你是不是傻逼?”英宁用双手捂住了脸,哭得不成调子,“我怎么就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