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名字,叫做赵龙,他说他要用这个名字,让自己记住弱小是一种原罪。但我已经在系统里查过了,没有这个人,可那时我竟然没想过他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假名……”
一朵乌云从极远极远的天边飘了过来,像拉链一样拉开了湛蓝的天空,露出了其下惊雷滚滚、黯淡无光的本像。豆子大的秋雨漓漓啦啦落下,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像是泪痕,也像是怨泣。
英宁冷漠的看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树木,直到雨水糊住了窗扉,让狂舞的树木变成了抽象画,她才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明天约他出来。”
屋子里静了几秒钟,邱健清才用温和的声音说:“那你定下时间地点,我好准备支援。”
“两年前我在公园与他重逢,你们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他跟我说他也逃出来了,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简直可以算作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我终于确定自己的逃跑没有伤害过他,可现在……唉,地点还是定在公园吧,明天上午10点钟。”
他们让英宁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座位上,没有再去打扰她,大家知道她现在非常需要一段空白的时间来理顺自己。
上午10点,中央公园。
英宁坐在松树下的木椅上,静静地等着赵龙的到来。因为昨天夜里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有些凉意,她交叉握着十指,试图温暖自己寒彻骨髓的冷。
入耳式无线对讲机里,邱健清的声音小声说:“大家都已经布置好了。”
听到了邱健清的话,英宁本能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果然看见几个公安局的熟面孔扮作各种各样的身份,藏在各个角落里。英宁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只是平静地意识到,只要赵龙进入这个包围圈,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然而十点整点,嫌疑人没有出现。
五分钟之后,嫌疑人也没有出现。
邱健清有些担忧:“英宁?”
英宁却一点也不紧张:“没事的,他一定会来。他有的时候就是会迟到。”
而后又过了五分钟,英宁的手机响了起来,果然是赵龙打来的。
对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还在笑嘻嘻地说话:“我的车坏在公园北边超市这里了,你赶快过来帮我推一下。”
英宁也强做开心的样子回复:“居然敢迟到!好了好了,我马上过来。”
对话实时传送到了邱健清和其他便衣的耳机里,但为了防止被赵龙发现,大家行动十分谨慎。等到英宁站起身从最近的小径直穿向赵龙所说的超市,众位便衣才从其他的道路分散前往了目的地。
外围的便衣抢先一步抵达,控制住了超市,只见门前果然有一辆熄火的车,便在对讲机中通报:“发现目标。”
然而众人的情绪刚刚振奋起来,对讲机里的话音却变了:“情况不对,目标要走!”
超市前面摆弄发动机的男人似乎放弃了修车,于是男人敲了敲车门,扶着另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从车里走了下来。两个人手挽着手,状态非常亲密,然后男人立在原地拨打了汽车修理店的电话,报出了自己的地址之后,就准备和女人打车离开。
“怎么回事?拦一下!”
随着邱健清一声令下,便衣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当即拦住了正准备上出租的一男一女,这举动立刻吓坏了他们,两人惊叫着“你们要做什么!”同一时间赶到的邱健清远远扫了一眼,马上拿出对讲机通报:“超市前不是嫌疑人!英宁呢!立刻确认英宁的位置!”
远方的小巷里,英宁正在慢悠悠地走向超市,从这条不到两百米的崎岖小路穿过去,最多只要三十秒的时间,就能够抵达赵龙所在的超市。
如今这条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英宁走得很慢很慢,因为这条路的终点将是她永远不愿面对的结果。
然而这条路走到一半,转过一处l形拐角,她忽然看见有户人家的后门台阶上坐了一个人。
“哥?”英宁皱着眉,疑惑的叫道。
台阶上那人笑了一下,表情还是如往日一样阳光。他扬着一张脸,笑着说:“你带警察来抓我。”
英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暴露了!
英宁来不及多想,转身便跑,但是她哪里跑得过早有准备的嫌疑人?赵龙站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人拉扯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里。
这户人家的院落里杂草丛生,应该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此时赵龙不知从哪里搞的车就开着发动机停在草丛里。他把英宁推进车后门,利索地翻出塑料绳,用一种异常熟练的手法绑住了她的手腕和脚踝,然后又抽了几张纸巾塞住她的嘴,最后俯下身,轻轻从英宁的耳朵里摘下了对讲机终端,耳机里面正是邱健清焦急的声音:“英宁呢!立刻确认英宁在哪里!”
赵龙听见了邱健清的话,脸上显示出得意的神情。他把对讲机随手扔在地上,又掏出英宁的手机也扔在地上,然后便坐上驾驶席发动汽车,混若无事地从院子前门出去了。
他开着车不慌不忙地路过邱健清布控的超市,隔着车窗对一众警察竖起了中指。英宁努力撑起身体看向车窗,十几个同事正在飞奔向自己方才所在的小巷,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赵龙踩下油门加速穿过路口,消失在了滚滚的车流之中。
赵龙不敢往道路监控密集的方向走,于是开着开着就来到了城中村。
所谓城中村自然是人流混杂之地,工业商业都不发达,不过此间倒是有不少养鸡、养鸭、种蘑菇的地方,但随着城中村改造工程的推进,这地方不少房子也空了。
赵龙把车停在路边,拉开后车门把英宁抗了出来,带她来到了一间已经废弃的养鸡场。虽然此间的鸡笼和鸡仔已经搬离,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久久不散的禽类臭味。
他把英宁放在了一张没有来得及搬走的椅子上,伸手扯掉了她嘴里的纸巾。
“小东西,我早就知道你是警察了,所以每次见面之前,我怎么会不先观察观察周围的情况呢?所以今天啊,你那几个同事一出现我就知道不对劲儿了。”他语气一如往常般温柔,真的如同哥哥看见妹妹做了什么傻事一样。他摸了摸英宁的头发,叹了口气,“现在是上午10点,工作时间,几个正值青壮年的大小伙子不去上班,偏偏在公园里无所事事的溜弯儿,你觉得正常吗?”
“哥,其实你可以……“英宁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但随即又止住了语音,事到如今,她还能劝他什么呢?劝他自首么?呵……英宁在心底自嘲一句,换了话题,“你到底参与了多少起绑架事件?”
赵龙悠闲地靠在桌子上,皱着眉挑着眼睛看天花板,做出沉思的样子,几秒钟之后他回答:“从九岁到现在,一百多个孩子应该是有了。你是警察,你告诉我我这个罪名应该怎么判?”
英宁听着听着,语气里就带上了哭腔:“你骗我,你说你是做快递的,你是做快递的呀!”
赵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流眼泪,半晌之后,他在英宁身前蹲下,盯着她的眼睛说:“那你就当我是做快递的好了啊,为什么偏偏要刨根问底呢?”
“可是邱队都看见了!”
“那个妨碍我干活的小子,是他吧?”赵龙别过头去,目光凶恶的舔了一下牙齿,“妈的……”
然后他又一次看向英宁:“你怎么能带他们来抓我?小东西,我对你很好啊。”
“可我是警察……”
赵龙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掐住了英宁的脖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那又怎么样?小东西,没有我会有今天的你吗?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你至少要背一半!”
眼泪顺着英宁的脸颊流上赵龙的手背:“我那时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
赵龙依旧冷着脸,手上却渐渐加了力气:“那天晚上我把你放走了,然后对他们说是你自己逃走的,他们相信了,毕竟我从来不对他们说谎。不过妈妈还是很生气,把我捆在树上往死里抽了一顿,但我依旧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的钱多啊。”
英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们几个孩子都有被捆在树上殴打的经历,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话、只是这样的话,她不相信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是赵龙继续说:“其实这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当时我还挺舒心的,一顿打换一条人命,挺值的。”
英宁问:“那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赵龙:“那是第二天的事情了。第二天中午爸爸妈妈从外面回来,突然变得非常愤怒。他们把我从地下室揪了出来,往我身上泼了一桶凉水,让我站在院子里挨冻,等到后半夜我觉得自己真的快冻死了的时候,他们把地下室里所有的孩子都放了出来,所有人围着我站成一圈。然后妈妈说:谁要是再敢帮助其他人逃跑,我就是下场。然后你猜她做了什么?”
赵龙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仿佛回忆到了童年趣事一般。他勾起食指做出一个挖的动作:“他们用我吃饭的勺子,把我的右眼球挖了出来。”
英宁听到这句话,浑身血液瞬间凉彻。
“然后妈妈就把我扔在地上不管了。我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身上的水都结成了冰,眼睛里也结了血痂,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晚上我竟然还没有死,你说我是不是命大?不过没了眼眶里这个玩意儿,我讨到的钱还真的更多了。”赵龙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指戳进了右眼眶,抠出了那个精致的义眼。他转动把玩着这个小小的树脂球,甚至拿着义眼放在了英宁的眼前:“这个小玩意儿就要好几万,不过做的真好,跟真的一样。”
英宁努力别过头去,不愿去看那颗义眼。但这样有趣的反应却激起了赵龙的促狭心。他掐着英宁的脖子强迫她扭回头,让她看着那枚义眼:“你知道勺子贴在眼球上的时候,你会看到什么吗?”
片刻之后,英宁因为被掐住脖子而面色通红,赵龙才松开了手。英宁干咳一阵后,终于能说话了,她来不及抱怨就先追问:“他们后来怎么知道是你放跑了我?”
赵龙漠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点了,然后把打火机扔向英宁的脚下,转身便走。
“回家问你爸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