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之久,但刘可可的家人依旧没有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邱健清敲开刘建伟的家门,开口说道:“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些有关您女儿失踪的事情。”
站在他面前的刘建伟今年不过三十几岁,正值壮年的年纪,可此时的他却老得有五六十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角低垂着,仿佛长久的哀痛已经让他的脸上再也凝聚不出一丝笑容。
林森很难相信这个人就是卷宗中那个抱着女儿、拉着妻子,满脸幸福和希望的刘建伟。
刘建伟焦急地问:“你们找到可可了吗?”
“您不要激动,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如果我们有了新的进展,一定会马上通知你。”
听到邱健清这样说,那一丝希望也在刘建伟的眼中消失了,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暗淡无神,犹如秋季森林里的一潭死水,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的消息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好吧,进来说话。”刘建伟让开身,把两个人请进了屋子。
邱健清点头说了声好,回头给林森使了个眼神,然后两个人走进了屋子。
房间里脏兮兮的,地板大概已经有两年没有拖洗了。刘建伟的脚上穿着皮鞋,身上穿着完整的外衣和外套,就好像随时得到刘可可的消息,立刻就能出门一样。他的妻子也坐在房间里紧紧守着电话。可以想象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电话上有没有未接来电,接着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期盼能从电话里得到些许女儿的线索。
房子的每一面墙上都贴着刘可可的照片,挂着她曾经的奖状,便签纸上一笔一笔写着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两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把女儿留在心底,以防自己淡忘她的形象。
邱健清扫了一眼厨房,锅碗瓢盆都堆在水池里,地上是一箩箩的方便面和快餐。这两一对夫妻早没有了做饭的心情,他们已经无法从饮食上得到乐趣了。阳台和卫生间也是同样脏兮兮的,所有杂物随地堆放,仅仅理出一条人能通过的渠道。就好像这个房子仅仅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他们在这里暂时放松疲惫的身心,就要立刻启程去寻找真正的家,那个真正的家里应该有一个年幼可爱的女儿。
“家里挺脏的,很久没有收拾了。”刘建伟这样说着,推开了家里唯一一扇锁住的房门,“你们还是进口可可的房间聊吧。”
推开这扇贴着可爱小兔子的房门,屋子里竟然意外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小小的儿童床上被子折叠的很整齐,桌子、椅子、台灯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上,一丝灰尘也没有。想必是可可的父母每天都要擦上十几遍。这还真是这间房子里唯一整洁的房间了。
“这是可可的房间,我们一直整理的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动。”刘建伟摸了摸床上的小兔子和小熊玩具,“我们总告诉可可,一定要把玩具收好,可她每天都要抱着这只兔子才肯睡觉,上了小学的孩子了,还这么幼稚……真是……”刘建伟说着说着就开始哭,30来岁的男人哭起来竟然像个小孩子,“可可一直说想养一只兔子,我和他妈嫌脏从来不许她养,要是她能回来,我给她养一屋都行……”
邱健清看了一眼林森,无论他们所知的那个受害人是不是刘可可,这个家庭都无法再恢复往日的宁静了——假如那个孩子是可可,足可想象这对刘建伟夫妻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而如果那个孩子不是可可,他们两个此生又能走出这种伤痛吗?
有些问题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因为它根本就是无解的。
邱健清说:“我本不希望您再一次体验那种痛苦,但因为案情需要,我们还需要再了解一下你女儿被绑架时候的情况,可以吗?”
“没关系。你们总说回忆那些事儿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可就算你们不问我,我又有哪一天不想呢?看过鲁迅那篇《祥林嫂》吧。她丢了孩子后每天都在叨叨咕咕,我们也是啊,抱怨的时间长了都没人愿意和我们说话。可这事儿放在心里不说也不会自己消失啊!”
根据刘建伟的叙述,刘可可是在幼儿园失踪的,那天原本应该是他去接孩子,不过他在路上接到了堂哥刘建宏的电话,临时让他去茶庄取一包很贵的铁观音。刘建伟这个人平时就很爱喝茶,当时心思活络起来,就想幼儿园反正是公立的,非常正规,就算自己晚半个小时接孩子,老师也会把孩子照顾的很好。于是他就跑去茶庄先取了茶叶,果然是上等的铁观音,一两就要200多块!
等他喜滋滋地拿着茶叶回到幼儿园时,却听老师说孩子已经被人接走了!来接孩子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她准确地说出了刘可可父母的姓名,以及她今天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背着什么样的小水壶,女人甚至说出了孩子午餐带的是什么水果、什么牌子的酸奶。这个女人还和老师聊了聊刘可可的学习情况和健康情况,总之对可可的细节了如指掌,可能比刘建伟这个父亲对孩子的了解还深。直到这个时候,刘建伟也没有反应过来不对,仍旧以为是妻子或者孩子的姥姥奶奶把孩子接走了。
然而他回到家里,却被妻子反问孩子在哪?
两个人这才意识到孩子丢了。
后来也是报警、托关系、堵火车站、堵汽车站,发动了全家的关系去找,然而却连孩子的影子也没看到。
直到两年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刘可可的消息。
刘建伟一下一下揪着自己的手指:“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茶。”
“后来公安的同志才告诉我们,问题出在幼儿园的监控——就是孩子上课的时候,我们只要在手机上点一个app,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就能够看到孩子在学校的实时情况。开始我们都以为这个东西挺好,能让家长及时知道孩子是不是安全?有没有被别的小孩欺负?或者是不是被老师骂了?但公安告诉我,这个东西真的很不安全。想来那个绑架了我们家可可的人,就是盗用了一个监控账号,或者这个人可能和别的孩子家长有关系,能够拿到监控账号。总之她通过监控看到了我们家可可穿的什么衣服?中午吃的什么?朋友是谁?所以那天才能够准确说出可可的信息。”
他叙述起整个事情来非常流畅,犹如背诵一般。但这一次邱健清知道,这不是罪犯编造了一个故事靠背诵加深印象,所以才说得这么顺理成章,而是因为刘建伟已经不知把这个故事说了多少遍、在心里回忆了多少回。刘建伟的生命暂停于可可失踪的那一天,然后再也没有找到启动键。
“当时这个案子闹得很大,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反响,后来本地幼儿园的监控都不对家长开放了,那时候还有很多家长不理解,觉得有监控更方便。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绝不会把可可送进有监控的幼儿园。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方便方便,方便了好人也方便了坏人啊!”
刘建伟长叹了一口气。
“可可的幼儿园因为这事儿已经关门了。可可的奶奶至今都接受不了现实,缠着幼儿园园长告了两年了,赔了一点钱也都花在了可可的寻找上,但那点钱怎么够呢?可可现在不在本市了吧?是不是被卖到外地了?我有时候就想啊,我们可可那么漂亮,那么聪明,特别阳光单纯,见谁都笑嘻嘻的。有一年我带她回乡下,她被鸡啄了手,还故意把手藏在口袋里不给我们看,我问她为什么呀?可可说爸爸可凶了,她说怕我知道鸡啄了她,我要去杀那只鸡,小鸡的家人就会很伤心。”
刘建伟笑了一下:“这么好的孩子,谁会伤害她呢?我们可可也许是被卖到外地给有钱人家做女儿了,好啊好啊!说不定比跟着我要强呢。”
但这样自欺欺人的劝慰又能说服谁呢,刘建伟笑着笑着又哭了。
邱健清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等到刘建伟的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口问:“你的家人也都帮忙寻找可可了?”
“可不是嘛,尤其是我堂哥,我堂哥有钱有权,认识的人也多,当时找可可数他出力最多。他前前后后花了得有十几万。哎,这笔债怕是还不清了,下辈子再说吧!”
邱健清没有把话挑明,没有告诉他刘建宏可能就是这一切后的罪魁祸首,他不想用这些尚未确实的猜测扰乱了刘建伟的心。
林森四下打量着刘可可的房间,发现可可的书柜里有十几套正版大型乐高积木。
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乐高积木协会,林森去看过几次乐高积木展览,清楚知道这种看似普通的儿童玩具实际上价格高昂,柜子边上能看到标签的就包括一套“海岸警卫队”和一套“经典警局”,这两套每套都要上千块,和可可别的玩具价值差距太大了。
林森避重就轻的问:“可可是个女孩子,也喜欢警察系列的积木啊?”
刘建伟点了点头:“我们家可可特别喜欢男孩子的玩意儿,上面柜子里还有好多船模和枪模呢!她哥哥说那些东西零件太多,小孩子玩危险,先收着,等长大点再给他。”
林森明知故问:“可可不是独生子女吗?”
“嗨,我堂哥家的孩子,耀辉。那小子特别喜欢这个妹妹,这些玩具都是他给买的。”
邱健清看了一眼林森,心想莫非这案子和刘耀辉还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