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郡王的蛰伏,看来应该结束了。
深邃的夜空,挂着一弯残月。稀稀落落的星子,静谧地闪动着,仿似在吟唱着传情的歌谣。
城外。皇家道观。
冯晓筝坐在蒲团上,诵读经义。她一身深蓝色道袍,长发挽成简洁的圆髻,发髻上插一支白玉簪。
道观的生活规律,纯粹,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昨天,在这里头,再没有了富贵荣华的修容娘娘,只有心如止水的妙宁仙师。然而正是这种规律和纯粹,让人从喧嚣浮躁之中沉淀下来,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和灵魂。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时光流转,她却仿似已然忘怀,那被掩埋的过往,早已经随着破碎的记忆,散落在风中。
轻轻地一声响,在一片寂寥中显得尤为刺耳,木门被悄悄地推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声音清脆地:“仙师,城里传来消息,冯家大太太因病逝世了。”
小小年纪的孩童,对生死仅有着懵懂的认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冯晓筝消瘦的背影,通过道观里人们的只言片语,孩童模糊地明白了面前这位“仙师”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低低诵经声停顿了,片刻之后,只听见冯晓筝说道:“知道了。”
语调平稳,不悲不喜。
小道童等了一会儿,见冯晓筝没有别的吩咐了,便又轻轻地退出了屋子。
冯晓筝站起身,走到木窗旁,推开窗门,遥望星空,有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溢出,滑落。
走了,也好。算是一种解脱。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不平凡。
新上任的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率领着六十名精锐兵士,策马奔跑在通往南省的官道上。
殷远郊清楚地记得,在南书房里,长恭帝展现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强硬,铁血。他斩钉截铁地命令殷远郊:拿下慕容清潇,并押往京城。
短短一句话,却凶险非常。
慕容清潇,南省慕容家的嫡长子,德妃慕容清溪的大哥。他的母亲,乃是南省光善侯李廉的亲妹妹。都说外甥似舅,慕容清潇极得光善侯喜欢。抓拿他,无异于向光善侯发起争斗。
四侯的风光人所共知,不免心生惧怕。但殷家,却是不屑。因为追根溯源,四侯的先祖当年乃是殷家老祖宗战神殷戈麾下的小兵,若是没有战神殷戈的强大和护佑,四侯又哪里有机会在连国割据一方,作威作福。
战神殷戈传下五枚玄铁龙符。可调兵,遣将,集钱粮,打昏君,诛奸臣。因为殷戈的战绩彪炳,计谋鬼神莫测,使得他的名声不仅仅在连国,就连整个天下,也是威名赫赫,让对手闻风丧胆。
玄铁龙符的其中一枚,如今就在殷远郊身后背负的包袱里头。一般的元帅,将军,统御大军用的是虎符,唯有战神殷戈,以龙符为号令。玄铁龙符,传说有三十六名工匠,历经七十二日,以玄铁混合着鲜血打制而成。龙符黝黑,铮亮,四爪飞龙在祥云中穿梭,更散发着比血更为腥寒的气味。
殷远郊扬手,马鞭划着弧度,甩了出去,清脆的马蹄声响,将夜的宁静撕得破碎。
南省。兰城。
这是一个热闹而繁华的城市。
整洁的街面,穿梭的行人,四季常绿的冬青树,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野花,将兰城妆点得分外美好。
卖饰物的小商贩热情地向围拢在摊子周围的姑娘们推销着,卖肉的屠夫笑眯眯地手起刀落,将油亮亮的五花肉扔进一位大婶的菜篮子里,买糖果的小商贩挑着扁担,摇着手鼓,走街串巷地吆喝着。
平凡的世界,平凡的时光,平凡的人们,勤劳朴实,善良可爱,也许清贫,也许辛苦,但从未放弃对幸福的执着和追求。
慕容府。
府里的仆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干着各自手里的活计。
“咚,咚,咚。”
紧闭的朱漆大门传来一阵被敲打的沉闷声响。
大门附近的仆役们愣住了,要知道,正门表示威严,表示门第的高贵和权势的等级,世家大族的正门从不轻易开启,闲杂人等,甚至连靠近都是不能。
敲击声越发的急促,仆役一跺脚,连忙让人往后院去通传府里的管事,自己一溜烟地,跑到角门,伸出头来探看。
只见一队人马整齐地列队,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身穿黑衣皂靴,细麟铠甲,腰佩宝刀,帅气英武,却给人以一种寒彻森冷的肃杀之感。
这一看,仆役心下越发的奇怪,这是唱的哪一出?慕容府乃是光善侯府的姻亲,财雄势大,南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群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慕容府门前闹事。
仆役缩回了身子,转头,远远便看见管事朝这边走来,他忙忙地迎了过去,将府门外头的情景细细地说了一遍。
管事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找死。去,把府里的护卫都叫来。”
“是。”仆役连忙应道。
正说着,一根飞抓百练索甩了过来,紧紧地抓住高墙的顶端,随即,一名兵士敏捷地攀高而越,跳入院子里,动作流畅,如入无人之境。
管事和仆役们呆若木鸡,被这从未见过的一幕给惊住了。只见那兵士将正门的木栓卸下,飞快地就把两扇大门给打开了。
殷远郊率领着众兵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这时管事方才回过神来,双目一瞪,抬手指着殷远郊,喝到:“你们是哪一路的匪徒,竟敢到慕容府上来撒野,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有风刮过,拂起殷远郊身后的披风,那一抹黑色,让管事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殷远郊瞥了管事一眼,冷笑:“本将乃是国朝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
十三卫。
管事瞳仁一缩,他做到管事的位置,多少有些见识,知道十三卫乃是长恭帝的亲卫。
这时,慕容府里的护卫赶到,一群庞大腰圆的汉子,有的手里握着到、棍,有的手里提着斧、锤。
为首的那人皮肤黝黑,满面横肉:“老子不管你是十三卫还是十四卫,只要犯在老子手里,只管叫你有来无回。”
殷远郊对这群人仿佛视若无睹,他手捧明黄色圣旨,容色肃穆地说道:“圣旨到。慕容清潇接旨。”
殷远郊说话间运起了内力,字字句句,无比清晰,震得在场的各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等气势确实让慕容家的一干人等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但长期以来,南省百姓对光善侯的崇敬已经根深蒂固,更别提靠着光烈侯飞黄腾达的慕容家了,纵然慕容家有一位姑奶奶在皇宫里,位居德妃之尊,提起圣旨,管事脸上划过一丝轻蔑之色:“今儿府里头的主子们都不在家,要宣圣旨,请改日再来吧。”
一个小小的管事,竟然嚣张至此。殷远郊双眸寒芒一闪:“对君王不敬,杀无赦。”
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十三卫兵士们整齐划一,“刷”地抽出宝刀,宝刀的刀锋冷峻,光芒耀眼。
殷远郊脚步沉沉,三两步便逼近管事,高大的身躯投下一抹阴影,让管事顿觉毛骨悚然。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你,你想干什么……”
一道闪电似的光从眼前掠过,那是殷远郊手里的刀,太快了,快的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那管事的头颅便已经与身体分离,落到了地上。
刀锋上的血红得刺目。
四下里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慕容家护卫头领面色铁青,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了握手里的大铁锤,仿佛那是勇气的源泉,咬牙切齿地:“弟兄们,还等什么,给我上。”
两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只听见兵器相击的声音,尖锐没入身体的声音,鲜血潺潺涌动的声音。
待到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川和大公子慕容清潇闻讯赶来,前院已是血腥遍地,如地狱般的可怖。
饶是慕容川老成持重,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不禁心惊胆寒。他沉声道:“请问尊驾何人?到慕容家闹事意欲何为?”
殷远郊道:“本将乃是国朝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慕容清潇何在?”
慕容川皱眉,心下狐疑,陛下向来隐忍,此番派来亲卫千里迢迢到慕容家挑衅,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光善侯,还是宫中德妃出事了?
慕容清潇到底没有慕容川的沉稳,面对一片血色,心中激起了气性:“我就是慕容清潇。尊驾即便是十三卫副统领,也不能无法无天,随意杀戮。”
“圣旨到。慕容清潇接旨。”
几滴鲜血沾染在殷远郊的脸庞,器宇轩昂中平添了些许的妖异。
慕容清潇不解地:“圣旨?给我的?”
殷远郊自顾自地将明黄色卷轴打开,朗声道:“奉天承运,国主制曰,慕容清潇依势凌弱,贪贿枉法,辜负朕恩,着十三卫将其押解回京议罪。钦此。”
读罢圣旨,殷远郊一抬手:“带走。”
便有两名十三卫兵士上前,一左一右将慕容清潇辖制住,强硬地将他往外拖。
慕容清潇急了,他奋力挣扎着:“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