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冯晓瑟心中一动,脑海里好似有灵光一闪而过,她还未来得及深思,文皇后一手托着下巴,又道:“不过德妃出来也好,与马美人碰一碰,看看同是四侯一派的人物,谁能更胜一筹。”
文皇后话音落,便见冯晓瑟的眼睛直愣愣的,好似在发呆,她轻轻地拍了拍冯晓瑟的手:“怎么了?”
冯晓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忽然间恍惚了一下子。娘娘您不必替我担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宫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没有一直躲着的道理。毓秀宫里,赵康,玉娘,仙娘都是可以信任的,只要他们能够牢牢把持着各处,那起子小人就翻不起风浪来。若是德妃有心刁难,你便派人到翊坤宫去,有我在,德妃还不敢太过放肆。”
冯晓瑟和文皇后的相处,最初的基础便是利益,走到如今,又不仅仅只有利益。人一辈子需要很多种感情,亲情,爱情,友情,无情无念,无求无欲,终究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对于文皇后的情谊,冯晓瑟打心眼里感激:“娘娘,谢谢您。”
文皇后瞪了她一眼:“你我之间,再客套便就生分了。”
正说着,玉娘和仙娘各自捧着黑漆托盘走上前来,仙娘摆好了玉碗银箸,玉娘则是将托盘上的蜂蜜柚子茶,藕粉桂花糕和枣泥山药糕摆放在小木几上:“皇后娘娘,劳您久候。”
精美的糕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冯晓瑟微笑着为文皇后斟了一杯茶:“娘娘,请慢用。”
文皇后端起青瓷杯,一饮而尽。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闲暇时光。
马美人给文皇后带来的烦恼,远远没有结束。
这一日请安,花红柳绿的妃嫔们才刚坐定,便听见顺美人气呼呼地告状:“皇后娘娘,昨夜里陛下好不容易驾临嫔妾的丹碧楼,谁知茶还没喝完一盏,话还没说上两句,马美人那边便派人来,说是胸口疼痛,就这么把陛下给拉走了。娘娘,嫔妾听说,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好些姐妹们都领教过马美人的‘病痛’,嫔妾就纳闷了,就连三岁小儿也知道,病了就要找大夫,马美人既然身子不好,就更应该回避,好好将身体养好,免得将病气过给了陛下才是。这一次次地让陛下陪着她,算是什么意思?”
妃嫔们早就对马美人日夜霸占长恭帝而深恶痛绝,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接下来的斥责便是顺理成章。
“这马美人也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陛下对她是言听计从。”说话的是肃昭媛。
简美人撇撇嘴,接话道:“正是呢,上次嫔妾看上了一张火狐皮,央求了陛下好几次,陛下都没有松口,谁知一转身,那火狐皮便被送到了丹芳楼。”
贵妃慢慢悠悠地开口:“马美人也确实不知好歹,当年的德妃,如今有孕在身的敏充媛,谁不曾是风光无限,可也没有她这般的做派。”
……
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热火朝天,似乎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口沫横飞之中,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端坐宝座上的文皇后脸色越来越沉,如寒霜笼罩,终于,她喝道:“够了。”
文皇后饱读诗书,谦和稳重,她板起脸肃穆的模样,是很有威严的。妃嫔们噤声,殿堂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目光缓缓地扫过,个别胆小的妃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只听文皇后冷声道:“《女诫》有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词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垢,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德。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瞧瞧你们的行止,与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就连向来自视甚高的贵妃闻听此言,也不禁垂下头,面带惭色。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区区一个正四品美人而已,陛下往日也不是没有专宠过旁人。何况她上蹿下跳,自然还有皇后和太后压着,何必自己瞎操心。
“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各位请回吧。”文皇后说完,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在旁沉默,不发一言的贤妃起身,对贵妃浅笑着:“姐姐,我们一同走吧。”
贵妃点点头,与贤妃并肩而行。
除了文皇后之外,就数贵妃和贤妃的品阶高,她俩离开之后,其余的妃嫔们也三三两两地走了。
发生在懿坤宫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毓秀宫。
听完了仙娘绘声绘色的描述,冯晓瑟默了默,转头朝赵康道:“赵公公,丹芳楼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赵康一躬身:“回娘娘的话,已经安排好了。”
“传话过去,今夜动手。”
玉娘、仙娘、赵康闻言,皆是一惊:“娘娘,会不会太仓促了?”
冯晓瑟淡笑不语。没有什么仓促不仓促,有时候思考太细,顾虑太多,未免优柔寡断。
玉娘担忧,劝道:“娘娘,您的身子日渐沉重,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冯晓瑟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刚毅的眼神变得温柔,有时候就算明知道是冒险,也必须去做。因为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放心吧。”冯晓瑟的声音轻得好像一根羽毛,在水面不落痕迹地一点而过。
如何能够放心。三人的心情都明白地写在脸上,在毓秀宫自己的地盘,尚且日日忧心,生怕一个不慎,娘娘就会被人给谋害了,就更别提要出门并且主动去挑衅。
仙娘踌躇着:“娘娘,不如再等两天,准备充分些,也更安全些。”
冯晓瑟摇摇头:“夜长梦多。”
事情越早解决越好。想来丹芳楼里的马美人也知道了自己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只有抓紧长恭帝,巩固地位,她已经别无他法。因为只要失宠了,来自宫妃的攻击便会毫不留情。
玉娘、仙娘是冯家的家生子,打小儿便伺候着冯晓瑟,而赵康则是在冯晓瑟初封才人,赐居丹秀楼之时,由文皇后指派,算是冯晓瑟身边的老人了,三人了解她从来是当机立断,说一不二的性子,心中皆是暗叹一口气,也不再劝了。
许是坐着太久了,腰背隐隐有些酸痛,冯晓瑟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今夜之后,估计马美人的丹芳楼将会被大清洗,替咱们办事的人,后路可安排好了?”
赵康道:“他有把握,不留痕迹,不会被旁人发现端倪。奴才信他。”
冯晓瑟沉吟片刻:“话虽如此,可还是要未雨绸缪,若是护不住,只会让替咱们办事的人寒心。”
冯晓瑟说得平淡,赵康心中却很激动,奴才的性命,在主子眼里,也许就是蝼蚁,也许就是烟尘,能遇上爱护奴才的主子,是幸运。
“奴才替他多谢主子的垂怜,他一定不会让主子失望的。”赵康毕恭毕敬地说道。
冯晓瑟点点头,继续说着:“赵公公,你往容素嬷嬷那里去一趟,这一次,不需要她的人出手,在一旁见机行事便是。”
赵康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其余的,就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办。”冯晓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先睡会儿,养精蓄锐。”
玉娘和仙娘轻扶着冯晓瑟躺在床榻上,为她盖上锦被,见她缓缓地阖上眼帘,方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夜。
天色黑沉,犹如被墨水浸染着,无边无际。
迈出屋门时才发现,外面已经是飘雪一片。已经记不清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冯晓瑟捧着黄铜竹报平安手炉,口中呵出一口白气,借着宫女们手中灯笼那橘黄的莹莹光芒,她的目光追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两片,三片,如花瓣般的轻盈和温柔,点缀着寒夜的寂寞。
朝云近香髻上插着的玛瑙飞凤金步摇微微地晃动着,冯晓瑟柔声说道:“走吧。”
“是。”赵康一边应着,一边将油纸伞打开:“娘娘小心。”
玉娘紧紧地搀扶着冯晓瑟,迈步一同走进雪幕之中。
丹芳楼。
灯火璀璨,有丝竹之声穿透空气,在夜色中回旋。
冯晓瑟站在丹芳楼前,仰头,凝视着这栋与丹秀楼的格局有几分相似的楼阁,若有所思。
人生的驿站,它就在那里,静静地,安然地守候。人人都只是过客,匆匆地相聚,匆匆地分离。
玉娘轻声唤道:“娘娘,进去么?”
冯晓瑟收回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先进去,你们在后头跟着。”
玉娘听话地松开手,忍不住地叮咛着:“娘娘,您千万小心。”
冯晓瑟将手炉塞到玉娘手里,朝着她嫣然一笑,那笑容犹如暗夜花开,优雅,而又光彩照人。她大步流星地朝着丹芳楼闯去,那身荔枝红色绣芙蓉花大镶大滚白狐毛斗篷,在风中如同波浪般翻滚着。
红木雕喜鹊登梅隔山门前,冯晓瑟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猛力地将门推开。突如其来“呯”的一声响,将两个侍立在门内的小宫女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