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瑟侧头,想了想,道:“宫里事情繁杂,您事必躬亲,应是思虑劳神过度了,这会有损心脾,导致气血两虚。青梅酒是果酒,只有生津和胃的食疗作用。我这儿有炮制的丹参酒,能安神定惊,治疗惊悸不寐。”
文皇后笑道:“怎么你还懂得医理?”
“我曾祖父撰写的《酒经》,就有药酒这一类目。失眠更多的时候来源于心,纵然有绝好的药品,也无法治好人的心病。”冯晓瑟淡淡地说道。
文皇后略一思索,还真的是这样。她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只是有这么个祸害进了宫,我还如何能够安稳。”
冯晓瑟讶异地瞪大了眼,宫里头的女子来来去去,沉沉浮浮,唯有文皇后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几乎从没有耳闻目睹过她有嫉妒,陷害某个妃嫔,哪怕这个妃嫔再得宠,再嚣张。如今她以祸害来形容马美人马若梅,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文皇后苦笑,道:“宫中百花齐放,不是件坏事。若进宫的是菀心,我断然不会如此烦恼。菀心心正,绝对不会有伤害陛下之意,而这个马美人,就说不准了。”
冯晓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此时帕子里已经有一小堆雪白的瓜子仁。她将帕子往文皇后面前送了送,问道:“这个马美人真的是天生身带异香?”
冯晓瑟诊出有孕后,皇太后和文皇后便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她只远远地见过马美人一次,还看不真切,是以对马美人和皇太后一样有着好奇。
文皇后一边吃着瓜子仁,一边说道:“那香气像是花香,却又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种花。平日里闻上去淡淡的,只要她多走动走动,身上带着汗,那香气便会浓重起来。而根据马美人身边伺候的人回报的消息,马美人不爱佩戴香囊,衣服也不曾熏香,沐浴用的香膏也是用着宫中的份例,想来应该是天生的。”
冯晓瑟沉吟片刻:“我看倒不尽然。”
“哦?”文皇后心中一动:“你说说看。”
“我听闻马美人虽然是光烈侯马氏旁支,但家庭贫寒,直到九岁上,也就是十年前,才被光烈侯接到侯府教养。据说光烈侯出了一笔银子给马美人的家人,并且言明将来嫁娶生死,皆不相干。”
文皇后低呼一声:“这,不就是卖女儿么?”
由不得文皇后吃惊,马美人一家虽然落魄了,可到底是马氏的血脉,名门望族,光烈侯非但不帮衬自己的族人,反而将主意打到了别人女儿的身上,实在是不堪。
冯晓瑟继续说道:“话虽如此,但光烈侯并未亏待了马美人,她的衣食用度,和侯府里嫡出的小姐是一样的,比庶出的小姐更为优越。只不过马美人的教养,则是交给了光烈侯的一位妾室来负责。”
文皇后心下了然,只看马美人的做派,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雅致女子,然而,淡泊的神态却掩盖不住眼中流露出的妩媚和引诱,那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无法控制的本能。想来教养马美人的那位妾室应当是风情万种,博学多才,并且深得光烈侯宠爱和信任。
“这十年来,马美人在光烈侯府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而她的家人,却陆陆续续地因为病重又或者意外而死去。”
文皇后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光烈侯下的手?”
眸中闪过一抹冷芒,冯晓瑟道:“马美人的父亲拿着女儿换来的银子,出入妓寨,花天酒地,因为争抢花魁与人争斗,被打死了,凶手跑了,不见踪影;马美人的母亲走在山道上,一失脚,跌落了山崖;马美人的两个弟弟相继染上了疫病,不治身亡。”
庄子上的人提起马美人一家,众说纷纭,本以为闺女进了侯府,将来不说富贵,至少吃喝不愁。哪知还没让人羡慕几天,霉运就降临在这家人的头上。
文皇后若有所思:“人生不是话本子,哪里有那样多的偶合。”
冯晓瑟道:“马美人自入侯府之后,便再没有与家人见过面。但她家里所发生的一切,光烈侯并未瞒着她。虽然她与家人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然而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心中总是会有所牵挂。如今的马美人,可谓是孓然一身,正可以心无旁骛地为光烈侯府效命了。”
马美人的身世称得上是可怜,可文皇后一想到她日日夜夜缠着长恭帝,甚至连早朝也耽误了,心中又无比的厌恶。德妃慕容清溪也是因着四侯的关系入了宫,她乃是南省光善侯的外甥女,她虽得宠,但自持身份,从来都不屑做那狐惑魅主的事情。
文皇后不解:“马美人她难道不怨?”一个又一个亲人死去,就算再迟钝,也该有所怀疑才是。
冯晓瑟冷笑一声:“怨又如何?毕竟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是光烈侯。何况如今,她除了光烈侯府,还能依靠谁?”
文皇后默然。
冯晓瑟又道:“庄子上熟悉这一家子的邻居说马美人打小儿就很平常,除了长得好看些,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您想,若是在那小庄子上,出了一个天生带有异香的女子,该是多么稀罕的事儿,只怕早就引起了轰动,何至于等到了九岁才被人带到侯府,况且很明显,她能够进入侯府,完全是因为长了一张和沈小姐相似的脸。所以我认为,她身上的异香,应当是进了侯府之后,才养成的。”
文皇后喃喃道:“这谋虑,可真够深远的。”
“一步棋走了十年,并且耗费了心思来培养,光烈侯定然大有所图。别的不说,单只说陛下最近的表现,若是再不收敛,将来史书上许是会留下一笔沉溺女色,陛下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做出的努力,只怕就要被这一笔给掩盖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何况宫闱秘事,往往是坊间百姓茶余饭后最乐于讨论的话题。承平郡王的风流韵事将近过去了一年,至今仍是不是地被好事者提起就是最好的例子。
文皇后手握成拳,指尖发白,重重地砸在了小木几上,恨声道:“其心可诛。”
“若只是马美人,并不难对付,怕只怕陛下将对沈小姐的情意投注在马美人身上,这便难了。”
文皇后听了,眼神一暗,长恭帝对沈菀心的感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中不仅有青梅竹马的心动,更有无计可施的愧疚。若长恭帝真的移情在马美人身上,把她当成了沈菀心,正如冯晓瑟所言,难了。以长恭帝的性子,怎么能容忍沈菀心一而再地收到伤害。
文皇后与冯晓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投鼠忌器。
文皇后一声叹息:“罢了,这事儿也急不来,从长计议吧。”说着,又看了看冯晓瑟日渐粗壮的腰身:“如今你好好安胎,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是正经。旁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既然马美人身上的香气来得怪异,你就更不可与她接触了,一切小心为上。”
冯晓瑟点点头,只听文皇后问:“关于马美人你是如何了解的这样细致的?我也得到些消息,不过没有这般全面。”
冯晓瑟笑了:“消息是我母亲派人带进宫来的。至于她的消息来源——南城安平坊榕树头下,常年有一个老乞丐在行乞,风雨无阻。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有多少年纪,只见他每天都捧着一个葫芦喝酒,抓着一只油鸡腿在吃。传说他是丐帮的一个长老,丐帮旗下帮众无数。那些乞丐们散布在各个角落角落,从深宅大院到茶馆酒楼,从京城到乡村,就没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八壹中文網
“哦,竟有这等有趣的事儿。”文皇后入宫多年,对宫外头的情况很是陌生。
“丐帮的消息都是明码标价的,三等消息五两银子,二等消息十两银子,一等消息二十两银子,私密消息五十两银子。”
文皇后好奇:“不知马美人的消息是几等?”
冯晓瑟笑道:“马美人是几等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曾经有人出五十两银子买的私密消息……”
文皇后眸光灼灼,十分的期待。
冯晓瑟抿着唇,压低声音:“据说是德妃娘娘肚兜的颜色和花样子。”
文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么?你可别骗我。”
冯晓瑟也是笑弯了腰:“真的,您不知道,德妃娘娘的打扮很得贵妇们的追捧呢。”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气来,文皇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过之后,心情也似乎开朗了些,她拍了拍冯晓瑟的手:“说到德妃,我倒是想起来了,她和宁充仪的禁足令还有十日便要解除了。德妃那里,你要留神,万万不可大意了。”
文皇后说得隐晦,冯晓瑟却很明白轻描淡写背后的凝重。
“禁足之后,宫院的守卫,宫人的出入要严格许多,若是她们能一直禁足,直到你生产之后便好了。”文皇后感概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