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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力大沉山’,并非仅仅是字面上说的。
武近壁扯开拳架,以五境之力全开,将整座惊鹤峰都震得下沉几分。
魁梧少年面色无波无澜,单手竖掌在胸口处,一只手抵在下方。
武近壁缓缓道,“看这架势,并非是玉鼎洲的吧?”
少年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武近壁继续道,“中土和其他几洲的拳路大同小异,同根同源,说白了就是趋近于原始拳经衍化而来,唯有一处不同,那就是南瞻部洲的拳路!”
他怀疑眼前的少年,是从南瞻部洲远道而来游历的,很有可能是佛门武宗一脉。
不解的地方,大抵就是少年的装束,看不出和佛门有任何关系,所谓的‘三千烦恼丝’也还在。
武近壁沉声道,“先出拳,让老夫探探来路!”
少年纹丝不动,依旧架着拳桩,防守状。
大抵是在等着武近壁主动出拳,二者之间境界相差悬殊,哪怕是武近壁的底子再稀烂,也如同天堑。他只要一出拳,便败了。倒不如静等武近壁出拳,自己做防守,反而能撑得住几拳。
归根结底,这场交手,说是‘问拳’有些勉为其难,倒不如说是‘喂拳’和‘吃拳’。
武近壁大步上前,轻轻一步踏出,下一刻,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魁梧少年的正对面。
随后,轻飘飘一拳递出。
魁梧少年扎稳马步的双脚微微下沉,大喝一声,在武近壁递拳而出的那一刻,猛地变招。
一声沉闷的声响。
少年整个人下沉,双脚硬生生踏碎地面,深扎于地下,瞬间遍布龟裂。
“再来!”
他沉声说道,面色平静。
武近壁大笑一声‘好’,紧接着又朝着少年脑袋递出去一拳。
少年面色凝重,抬起一只手,以手肘对抗。
砰的一声。
他整个人像是旱地拔葱一般,从地上掀飞出去。
在地面接连栽了几个跟头,这才止住颓势。
他翻身而起,依旧架出那副拳架,只不过左手颓然无力的垂落下来,显然已经断了。
“还不够!”
少年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武近壁哈哈一笑,“南瞻部洲远离玉鼎洲不知多少里,中间还隔着一座中土,佛门武宗的人也鲜有来玉鼎洲远游的,老夫心中好奇的是,佛门武宗现在已经无需削发剃度了?还是说你本就只是外门弟子?”
相去甚远的南瞻部洲佛门弟子,即便远游也选择去兵家拳法更繁荣的中土。
少年提着一口气,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缓缓道,“俗门弟子。从南瞻部洲到玉鼎洲光是路上,就耗费了一年多。”
武近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南瞻部洲外门弟子就如此境界和胆魄,放眼玉鼎洲却很难找出一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年轻人。
他叹了口气,“虽说佛门武宗一脉并不承认自己属于兵家一脉,但不难看出,二者之间大有渊源。”
魁梧少年会心一笑,摇了摇头,“世尊、佛陀创了禅武二脉已是万余年前的事情,至于和兵家那位始祖谁先谁后,就不得而知。”
“继续递拳吧。”
说完,魁梧少年便闭口不言。
武近壁也懒得争论,再者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连圣贤都争论不清,更遑论他们。
武近壁接连递出练拳,毫无间断,落在一旁许仙的眼中,仅仅只能看出一拳的踪迹。
魁梧少年先是被一拳挑飞,而后又骤然被砸落在地。
轰然一声。
少年半个身子都嵌入石面下,半身的衣服被震得支离破碎。
武近壁接连送出两拳,稍做平息,没有着急递出下一拳,眼神平静,心中则是大感惊诧,以二境硬生生撑住他五境四拳,已经足够骇人听闻。
他在惊鹤峰拳庙百余年,当真闻所未闻。大概即便说出去,别人听闻之后,也只会笑说他在放水。
事实上,武近壁前两拳确实有留手,但不多。后面的两拳却是实打实的。
魁梧少年被接连两下打得心湖中吊着的那口气溃散,已浮现出伤痕。不得不面色凝重,缓了好久,才从地面上撑起身来,一条膝盖绵软无力。
问道,“还有拳吗?”
武近壁叹息一声,心境复杂。
魁梧少年心气溃散,再吃拳已然是过犹不及,此刻收手,锤炼肉身恰到好处,若再递出一拳,哪怕不是全力,也足以影响道心。
山上修道之人,若遇到境界低得多的晚辈,只要不是生死大仇,多半也就适可而止的敲打一番。要不敲打,要不直打杀。若全力碾压,却留下一条性命,道心一碎,反而要比杀人诛心还难受。
此之谓‘恶毒’。
武近壁心惜这块不可多得的璞玉,此刻反而犹豫不决。
少年再次问道,“还有拳吗?再来。”
意在恳求再次递拳,心诚意切。
武近壁闻言,深吸一口气,而后一拳递出。
不偏不倚,落在魁梧少年的眉心处。
对方应声倒飞出去,滑出去几丈外,大口喘息。
武近壁缓缓道,“老夫大抵明白,你想借此机会破开二境瓶颈,但如此冲动,容易落下隐患,实在不是可取的办法。”
“既然你一心执意如此,那就遂了你心愿!”
片刻之后,
躺在地上的魁梧少年,才缓缓起身,没有服用药丹,而是面无表情将断了骨头的手脚重新接在原位,双手合十,嘴唇嗡动,不知在诵什么经文。
传闻佛门有套得天独厚的涅槃经文,伤势愈合速度之快,不亚于服用药丹。
半个时辰之后,已然恢复如初。
魁梧少年吃了拳,心中已无任何挂念。
他缓缓道,“前辈想多了,此地并非我破境之地,此时也并非我破境之时。”
“晚辈离破境之日,还有半年之久。”
武近壁张了张嘴,内心颇为震撼。
二境底子打得近乎浑厚,却还在苦苦压制着。
这是要奔着‘前无古人’四个字而去?
“一路吃拳远游?”武近壁出声问道,对方的做法,让他没来由想起了兵家武夫有一脉只追求锤炼肉身的路数,就是不断的问拳。
除此之外,南瞻部洲还有一种信奉外道苦行的‘苦行僧’。
“遇拳吃拳,遇剑吃剑……”少年语气平静。
武近壁长叹一声,“外道苦行。”
少年没有解释,起身欲走。
此刻,昏死在旁的吴景侯猛地起身,眼神朦胧。
“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大睡了过去?”
紧接着,
他就见到那衣衫褴褛的魁梧少年朝着自己大步走来。
然后眼前一黑,啊了一声,又倒飞昏死过去。
少年跨过吴景侯,纵深跃下惊鹤峰,随后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惊鹤峰山下传来一阵沉重的砸落地面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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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有些瞠目结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骤然贴近的武近壁拎着肩头,重重赏了一拳。
此前的魁梧少年的举动,不仅让惊到了许仙,也同样惊到了武近壁。
武近壁一拳打飞许仙,缓缓道,“外人都说玉鼎洲没有栽培武夫的土壤,实则不然,多半是因为玉鼎洲的练拳苗子不仅天赋平庸,还娇气横生!”
“自己不愿出苦头,长辈也不愿见到受罪。”
“玉鼎洲至今还从未走出过一位像样的武夫,原因便出在这里!”
躺在地上揉搓着脑壳的吴景侯,只懵懵懂懂听到了这几句话,随后又被武近壁狠狠一脚跺昏死了过去。
他一脚将吴景侯踢飞出去,随后又朝着许仙递出第二拳。
一拳之后,许仙仰头栽倒在地,大口咳血,胸骨咔擦作响,不知断了几处。
这一拳,近乎将他心湖砸塌。
想必是老庙祝没有刻意压制境界。
“呵?”老庙祝挑眉,有些惊诧,“竟然一声不吭?”
随即他又一拳递出。
许仙又倒飞出去。
“看好拳步!”
武近壁以心湖之声呵斥道。
许仙眼眶尽数鲜血,模糊睁开眼,勉强才能看清楚拳步,当下记在心中。
他拎着许仙,冷声道,“从今日起来,老夫不再压境,能撑住几拳,全凭你自己的本事,还有就是,但凡伤好,便喊老夫来,不管白黑!”
“你,听清楚了没有?”
许仙点了点头。
随后额头一阵剧痛,整个人仰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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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河外,有一魁梧少年沿河狂奔,好似没有目的和方向。
半日之间,少年一路狂奔出百里。
很快,便有一位中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少年眯眼望去,面色平静,“你也是来递拳的?”
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气息浑厚,如同一条蛰伏的地龙,身材并不魁梧,反而有些削瘦,但人往哪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气沉如山’的感觉。
魁梧少年仅仅看一眼,便得知对方是一位五境武夫。
而且要远比武近壁还浑厚许多。
中年男人缓缓朝着少年走去,笑道,“递拳?只怕你接不住!”
他从惊鹤峰暗中跟随了此少年一路,之所以迟迟没有现身,是在确认一件事情。
此少年背后有无暗中护道之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处处谨而慎之,才不会阴沟里翻船。
此刻选择现身,大抵是确认了并无护道人。
魁梧少年没有言语,只是暗中悄悄摆出了拳架。
中年男人冷笑道,“你打我弟子两拳,我也打你两拳,不算过分吧?”
魁梧少年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道,
“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