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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龄女子诚惶诚恐，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她内心思绪瞬息转动，大概是在想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真神仙。
随后她改口道，“这位姐姐，小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觅河水神，加之三百多年来供奉庙祠被毁掉，大晋也无意以朱字红漆再给我敕封神位，如今水下金身也早已经被支离破碎，所以只能分出一缕精气神来见。”
妙龄女子自称是觅河的水神，在提及到自己遭遇，一副大受委屈的神情，几欲落泪。
卫鸢扫了一圈觅河水下，察觉到了对方的金身位置，确实如对方所说，金身剥落，几乎崩碎。
但显然，前者在倾诉的时候有所隐瞒。
卫鸢没有起身的打算，挥手直接将对方的这一缕精气神给击碎。
觅河水神的化身被击碎，化为一滩水雾。
远处的许仙见到这一幕，满腹疑惑，对卫鸢的举动大为不解。
卫鸢大概是感受到了许仙的目光，啧啧怪气道，“看看，又开始大发善心想当老好人了？许大善人还真是走到哪里就往哪里洒善心呢。”
许仙正色道，“卫姐姐，倒也不是发善心的事情，而是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以善恶好坏去衡量。”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这么认为的。”
卫鸢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要不等下你亲自去问问？”
许仙默不作声。
片刻，那位此前被击溃化身的妙龄水神，再度出现了面前。
她这次没再以神通出水，而是缓缓一步步走出江面，如同一株出水芙蓉。
等走到铁牛面前，二话没说，直接跪地磕头。
兵家修士的杀伐气息太浓郁，对他们这些昔年朝廷招安的小小水裔天生有着极大的压制力。
回到江下水府中，她仔细掂量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过来为何这位境界奇高的兵家大能会不悦。
除了摆弄自己的小术法之外，还有就是那一声‘前辈’和‘姐姐’。实则以她的年纪，怎么称呼都会得罪对方。
索性，她直接闭嘴算了。
卫鸢冷笑道，“想好了怎么说实话了？”
觅河水神这个称呼，实则不太确切，因为她连神位都不曾具备，充其量只算是一方水伯。除了觅河跨度和水量远远不够敕封一位‘水侯’之外，大晋钦天监的朱笔和三教祖庭的朱笔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世俗朝廷恨不得把疆域内的所有江河山岳都敕封一座神，战死水中沙场的将相，投水而死的忠烈名臣恨不得都安排一遍。
不过这些所敕封的水神只不过挂名在钦天监之中，没有上报道家祖庭。
整个大晋王朝得到道家祖庭敕封的不过一岳一渎而已。
除此之外的其他，严格意义上称之为‘野祠’，如果朝廷迭代，改弦易辙，所有的祠庙都会被下一任王朝悉数打碎，再重新修筑敕封。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大晋不过只有两尊水陆正神。
那位觅河水神，想了片刻，泪眼婆娑，委屈道，“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当年大晋沈家起事，四下皆乱，觅河那时有水妖想要趁机窃取我的神位，小的怕那畜生鸠占鹊巢兴风作浪，只好将自己的金身和河中镇水兽放在一起。本以为只消几十年的光景就能赶走水妖，没成想一打就是接近百年的时间，等赶走水妖再想取出金身的时候，这才发现二者已经融为一体了。”
卫鸢呵呵冷笑，饶有兴趣问道，“水妖呢？”
对方缓缓道，“被路过的练气士斩了。”
卫鸢面色转冷，“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想等着我把你的金身揪出来打碎？”
觅河水神面色惶恐不安。
卫鸢继续道，“我可不管什么镇水铁兽的事情，只管打烂你的金身！”
妙龄女子这才一股脑道出，“那水妖被我吞了……”
卫鸢嗯了一声，面色平静，大概早就猜到了，所以静等下文。
妙龄女子也自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缓缓道，“大晋立朝之后，就把前朝为我立下的庙祠给捣毁了，没了香火，金身就日渐不稳，境界也跟着一落千丈。昔年我一日之内便可以巡视一趟这条幅度横跨千里的觅河，如今就得一旬之久，而且有些分支河流根本去不成，早已经被霸占。身为一方水神，自然是要保护沿河百姓风调雨水……”
卫鸢冷道，“屁话少说。”
女子急忙点头，“实则吞下那水妖，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金身。金身一旦彻底崩碎，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水伯就会灰飞烟灭……”
“金身和镇水兽融为一体的事情呢？别以为我听不出其中利害！”
妙龄女子咬牙，决定将自己的所有小算盘和盘托出。
再者，她何尝听不出来，对方早已经看穿了她这些小心思，只是在等她自己说出口。不说，真有可能被打碎金身，如实说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位兵家大能对自己的杀心实则并不大，最起码愿意耐心听自己说完，否则以其他兵家修士的脾气秉性，早就二话不问，一拳打碎自己的金身了。
她索性也不跪了，盘膝坐在河滩上。
“实不相瞒，这里面藏了我一些小心思算盘。我是前朝敕封的水伯，大晋立朝，势必会掀翻我的祠庙，断绝香火打碎金身。可我还不想就此飞灰湮灭，就只好出下策，将金身和镇水铁兽融为一体。”
卫鸢接话，冷淡道，“如此一来，大晋朝廷想要打碎你的金身就必须先掀翻镇水铁兽，届时，你就会掀起风浪，不明所以的百姓只会埋怨朝廷动了镇水兽才引得觅河泛滥。职位低的地方官没胆量动镇水兽，职位高的压根儿没心思管这点儿屁事。”
妙龄女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卫鸢继续道，“大晋打不碎你的金身，就不能敕封新的水伯，所以这条觅河只能由你一人霸占。”
妙龄女子道，“之前也不是没有敕封过，只不过被我赶走了，驱赶到了分支河流里，没忍心打杀。”
卫鸢缓缓点头，“这样一来，我似乎没什么理由打碎你金身了？”
对方默不作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了香火蕴养金身，你的金身撑不了多久，还是会崩碎的。”
女子捋了捋头发，眼神涣散道，“知道啊，能撑多久就撑多久，除了还没活够之外，实则心中还有诸多事情没得到结果，不想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活？”
卫鸢神色复杂。
被敕封水陆之神后，就要舍去肉身，魂魄寄于金身之中。
于人于鬼都有不小的差异。
所以，一般都是人死后，被追封神位，鲜有人愿意主动成就神位。
“我不像是别的江湖水神，他们都忠烈之士，心系家国大业，愿和国祚一起崩碎，和神州一起陆沉。在大晋之前，我所在的不过是个小诸侯国，没太多的骨鲠忠臣，之所以敕封我成为觅河水神，还是因为民间上书请愿的结果。活着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姑娘而已……”
说到这里，她话音戛然而止。
卫鸢自动略后后部分的话，这种托词实在是太俗套了一些。
她冷笑问道，“又是在等人？”
之前遇到不止一个自言是在等人，以至于她早就见怪不怪。
妙龄女子脖子一抬，难得硬气起来，“事情就是这样，你境界高，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卫鸢蹙眉，抬手之间，又将她的化身打得稀碎。
自此之后，觅河水神就再也没有现身过。
许仙在一旁，安静听完了全部对话。
实则对于那位觅河水神姑娘，他内心也不好评价。
她之所以那样，无非是人之常情。
趁着休息的空当，许仙问道，“人死后，真的会因为一个执念或是怨念而长存不消？”
卫鸢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也说道，“哪有那么多，多数都是一己私欲，只为了活得更久一些罢了，不管以人鬼还是不人不鬼存在。”
“觅河的这位，连谱牒都不曾留名，说是水神实则是抬举，大可视为鬼魅邪祟。只是因为她藏得好，否则早就被修道之人拖出来斩了。”
许仙点了点头，没来由想起来家乡商湖里的那只驮碑老鼋。
小师姐和李姑娘都曾说过，那只老鼋昔年是位大泽正神水侯，只不过因为商湖凭空消失了大半，它的神位连带着跌落了一半，失去了正神的位置。也正因如此，才会被斩道境的老蛟囚困在泥鳅潭里。
除了老鼋之外，还有陈灵官大概也是类似于水陆神一般的存在，只不过他比较特殊而已。
卫鸢从铁牛背部飘落下来，打着哈欠，缓缓而行，“我先去应付点事情，你留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刚才那位觅河水神应该还会出来找你求情。你自己到时候看着办，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自己应承下来的事自己去办，别替我去应承事情。”
许仙点头，看着卫鸢缩地成寸，一步之后身形便是消失无踪。
晚上前，
许仙捡来一堆柴火，在河旁铁牛前架起了篝火。
实则，他一直都在等着那位觅河水神再度出现，所以迟迟没有睡去。
期间心中一直都在琢磨着拳路该怎么拆解，所以一直都在火堆比比划划，神神叨叨。
后半夜，
许仙睡意上涌之际，觅河水浪平息，那位妙龄的女子再度走了出来。
许仙打起精神，双手抱拳，“姑娘。”
那觅河水神出水之后没见到卫鸢的身影，也就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面色颇为复杂。
先是问许仙，“你和那兵家女修是什么关系？”
许仙笑道，“她教了我一些东西。”
他倒也不担心对方会对自己突然出手，有卫鸢在镇着，除非对方存心不想活了，否则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
妙龄女子半个身躯都浸没在河水之中，和许仙保持着约莫两丈的范围。
小心翼翼问道，“她是大晋朝廷的人？”
许仙淡道，“大概算是。”
少女嗯了一声，解释道，“之前出了点意外，我特意跑过看了一下，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才回到水府。”
实则她撒了个小谎，此前一直都在水下暗中观望，直等到确定了卫鸢离开之后这才敢现身出来。
那位兵家女修的脾气，显然不如面前这位少年。
有些事情当面求不成，也只能托人去求了。
许仙嗯了一声，如实道，“其实我也在等你。”
妙龄少女讶了一声，有些欣喜，没了卫鸢她自然也就无需摆出那副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样子。
“不瞒你说，自从我的祠庙被捣烂之后，就很少和人说话了，之前还有庙祝，能从他口中听听香客们会说什么，周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反而没人说话了。”
许仙点了点头，他坐在铁牛下，从怀中取出笔墨，纸张平铺在面前。
在上面写下了觅河二字，而后又写下了觅河的具体位置，以及他看到的周边的城镇名字，到最后，才写下了觅河水神这几个字，下面还留有大片空白，想来是打算着重记录一下这位觅河水神的事情。
妙龄少女看得好奇，也就从水中走出，来到许仙身边，歪头好奇看着。
“你写下这个作甚？”
许仙道，“记录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权当一个乐趣。”
少女竖起来大拇指，“真有耐心。”
许仙笑了笑，没有说话。
实则他生出这个想法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猜测到了先生当初那本《十洲集》的用意和遗憾之处。
所以许仙打算弥补先生这个遗憾。
十洲集里记录的东西不少，但风雨人情和小事情并不多。许仙很早之前就猜测先生的本意是打算做出一份涵盖了所有几大洲在内的最详细的地图绘画，兴许当时先生还年轻，后来琐事太多，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许仙打算接着先生做下去，这件事情的时间跨度或许会很长，几十年未必够，甚至得几百年。
毕竟想要绘制一副详细的地图，就需要亲自走一遍。
玉鼎洲就已经很大了，即便日后许仙境界提升上去，想要走一遍玉鼎洲也并非容易的事情。
“小伙子，你帮我办一件事，作为交换，我可以许诺为你做三件利索能力的事情，如何？”
妙龄少女显然对许仙所在做的事情并无兴趣。
许仙默不作声，只是扭头看着对方，十八九岁的面容，算不上多倾国倾城出类拔萃，但那张脸蛋终归是耐看的。
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一日当年。
仿佛她真的只有十八九岁一样。
不过许仙自然不敢把她当成那种天真无暇的少女来看，实则对方稚嫩外表下，有着一颗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心。
于是，他在觅河水神后面，写下几个字，
‘狡诈多疑’。
“唉唉唉……”少女见状急忙喊停，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仙笑而不语。
少女探出手，“一换五，你帮我一件事，我给你做五件事，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敢不敢！”
见到许仙又要埋头写字，她急忙打住。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嘛……”
许仙淡淡道，“在此之前，我只想听故事。”
“故事？”
许仙点头，
“没错，关于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