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鸢本存心借此机会,让许仙在真正行走江湖之前,杀个人练练胆子。
她误以为许仙未曾杀过人,其实她能这么想也不难理解,从许仙的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稚嫩和生疏,即便对方一直想要装扮成一个成熟且戒心很高的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处处是破绽。
闯荡江湖,并非是这样的。
有些时候太刻意,反而在别人眼中却形同虚设。
比如许仙的握剑姿势,那种拇指挑出剑刃一寸有余的姿态并非没有,只不过想要迅速拔剑,反而需要另外一只手的配合,而许仙却只注意到了前者,忽略了后者。
这种举动,落在老江湖眼中,一看就能明白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
让卫鸢难以置信的是,许仙答应的如此干脆利落。
仅仅只是因为他想学刀?
她不禁笑了起来,“杀人可不是宰鸡宰鸭那么轻松。”
许仙点头,“我知道。”
卫鸢不知道的是,就在几日之前,他在小师姐面前,人生第一次杀人。
而他杀得那个人,身份地位异常的高,至少在许仙看来对方的身份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
玉宫王朝赵胄,之前县尉陈灵官还有意无意和许仙点拨过赵胄的身份,想必陈灵官对于许仙杀了赵胄这件事多少猜出一些端倪。
陈灵官说,玉宫王朝至今还没有传出要废掉赵胄‘太子’头衔的圣旨。言下之意,赵胄如今依旧是玉宫王朝的太子!
想来,玉宫王朝本打算赵胄安然返回玉宫大都之后,再考虑废了他太子一事,也算是给赵胄一个‘体面’,毕竟他并非犯下什么大错过失才丢了太子头衔的。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赵胄连回到玉宫大都的机会都没了。
其实在那件事之后,许仙心中还有着诸多的担忧疑虑,比如玉宫王朝会不会因为找不到凶手,在暴怒之下殃及池鱼,牵连到镇子上的其他人。
小师姐说有灵官坐镇,玉宫王朝也不敢造次。
除此之外,许仙实则一直都在顾虑着赵胄有没有死透,毕竟一个修道之人,想彻底杀死他,实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许仙明知道自己已经捅破了对方的心湖,亲眼见到赵胄在自己面前断了气……
曹画扇还是很赞许许仙这种未雨绸缪的想法,一般人是想不到的。
不过她也安慰许仙,赵胄大概率不会活了。
言下之意,并非是没有复生的可能性,但也没说具体的原因。
许仙抬起头来,看向丰腴美妇,问道,“卫姐姐,问个事情。”
正在低头削树枝的卫鸢嗯了一声,她将一根拇指粗细小臂长的树枝削得光滑,看起来就像是一把短刀。
“一个修道之人,嗯大概养气境修为,如果被破开心湖,人已经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吗?”
卫鸢不假思索道,“若只是个寻常修士,只怕没什么机会了,心湖被破开,长生大道算是彻底断了,即便勉强不死,也是个废人。”
她话显然没有说死,还留有几分余地。
许仙的面色微微有些凝重紧张,拇指弹动刀刃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个寻常身份的人呢?”
卫鸢淡道,“如果是一些天赋极高的修士夭折,若只是五境之下,其实说麻烦也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顿了顿,缓缓道,“比如陨落的那个修士背后有圣贤级别的人物愿意出手,还可以请圣贤施展神通,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将死去的人从光阴长河之中拽回来,如此一来,也算是一种死而复生。”
许仙面色有些不自然。
这大概就是小师姐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吧。
圣贤人物逆光阴而上,隔着岁月将赵胄重新复活……
呼——
许仙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内心波澜。
如果当真这样的话,于他来说可就麻烦大了。
看到他出手杀了赵胄的,除了赵胄自己之外,也就只剩下那位兵家女修,后者被小师姐禁锢了起来,转而将不知情的护国老蛟放了出来。
如果赵胄死而复生,那么之前做的那些都将毫无意义。
卫鸢继续道,“但你也别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除了需要五境之下修为外,还需要请得动圣贤级别的大人物愿意出手才行,仅仅是后面这一条,就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人。”
“圣贤人物高坐云端,寻常宗门和世俗王朝也鲜有机会能见到。再者,请圣贤出手,除了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之外,神仙钱也是一笔极其不菲的数额,往往掏空一个三流宗门甚至都凑不出那么多神仙钱。毕竟圣贤逆流而上入光阴长河,也并非没有代价的,听说是要折损些许道行,多收一些神仙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多半时候都是提着猪头找不到庙。所以古往今来,能被圣贤逆光阴长河复生的人,其实并不多。寻常宗门的年轻人资质平常,犯不上为了一个年轻修士把整座宗门都掏空,除非那种资质好到了能改变一个宗门未来走向的年轻人,才会值得宗门上下为他倾尽所有。”
卫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等着许仙默默消化之前的话。
“许仙,你要记住,在这座天下从来不缺什么修道天才,如果你再往修道山巅上走一走,就会发现,什么天才什么蠢材,其实都差不多,死了都是一样的,除了身边人能记住时而想起扼腕叹息一次之外,也就没什么了。能走到最后落个寿终正寝的那个,才是最厉害的。”
许仙点头,深以为然。
心中多少还是惴惴不安。
若玉宫王朝搬空大半座国库,未尝没有复生赵胄的机会,不过听卫鸢这么一说,许仙也清楚可能性不算大。
想到这里,他心中想起了大师兄李牧的事情,后者一直都被小孤山剑场视为‘远游’在外,实则剑场上下都心知肚明,时隔万年,大师兄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却偏偏独自一人在那个雨夜里来见了许仙一面……
许仙不难猜出,大师兄是跨越光阴长河来见自己一面的。
他本人,很可能身陨在了多年前。
当然,这也只是许仙的揣测。
“五境之上的修士若是陨落,是不是得需要圣人出手才有可能从光阴长河之中拽出来?”
卫鸢点了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到了斩道境之上,圣人也大概率会袖手旁观,不愿出手。这种其中就涉及到了大道因果一事,说不清也道不明。”
许仙点了点,默默记在心中。
“到了斩道境之上,想要死而复生实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除了圣人要抗下一半因果之外,被复生的那人也要被大道在长生大道之上斩一刀,一辈子无法证道。”
“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中土祖剑洲,兴许就能听到有个裴鹤‘裴铁头’的年轻人,他在死而复生这件事上,可是很有名气的,坑师父也是最拿手的那个。”
许仙满腹狐疑。
卫鸢笑道,“他啊,也就幸好有个好师父在背后护道,否则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她扒拉着手指头,“裴鹤在五境之下的时候,就死了一百多次,都被他那位师父从光阴长河之中给亲手拽了回来,好不容易一路磕磕绊绊修到了结丹境,又被仇家杀了不下三次,他师父厚着脸皮,捧着神仙钱,屁颠屁颠跑到道家圣人面前求人情,什么‘买一赠一’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费了大劲这才让‘裴铁头’又活了过来,转头他又去寻仇被人打死了……几年前,听闻他误打误撞破开了结丹瓶颈,开始斩道,现在不知被仇家宰了几次了。也好在他师父家底儿够殷实,经得起这般挥霍,要是换做别人,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剩下来。”
许仙闻言,哭笑不得。
不过想来,那位赫赫有名的裴铁头的资质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卫鸢话也说完了,指了指许仙背后的柴刀。
“我先传你一段本门刀法辅经,你记在心中日后自己琢磨。首经和主经,需要做一些细微的修改,你应该很快就能理解,没什么大变化。”
一段经文,回荡在许仙的心湖之中。
卫鸢想必也知道许仙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话音在许仙的心湖之中萦绕不散。
对于刀法来说,辅经的作用还是不小的,多半是前贤整理的如何修改拳经的要义。
许仙坐在原地,足足有一个时辰,这才勉强将那段辅经读得贯通。
说来简单,实则并不简单,但好在当真并不会影响到许仙练拳。
于他来说,练拳即是练刀。
卫鸢看着许仙睁眼,这才缓缓道,“练刀的都是如此,即便扔下刀,拳法肉身也不会输给任何纯粹武夫,可惜的是,所有人都认为练刀连断头路都算不上,其实地位是很尴尬的。”
许仙满腹疑惑,“这是为何?”
“你想想,如果有练刀的天赋,为何不去当个逍遥的剑修?天赋差一点的,也大多会去当个纯粹的武夫,因为在武夫眼中,境界高到了一定的程度,拳头就比得上任何神兵利器,真到了武夫极致,徒手可撼极道圣兵。”
“武夫的锤炼肉身,实则就是将自己整个人化为了一柄杀伤力极大的兵器而已,到了圣贤的那个层次,甚至无需再铸造一柄重器,因为武夫的肉身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媲美任何圣贤祭炼的重器了。”
许仙瞠目结舌。
他内心没来由想起来传闻中的兵家先天圣体,如果先天圣体到了圣贤的层次,是不是肉身还要更高一筹,会媲美极道圣兵?
只不过相比于极道圣兵,肉身没有极道威压而已。
其实想想就很惊悚的,到了那个身体如同刀剑,每一处都变成攻杀利器,却要远比刀剑更加圆润自如。
卫鸢探出手,指了指许仙背后的柴刀,“最开始练刀的时候,你只需要带着这柄柴刀便可,等日后大可再去挑选一把趁手的好刀。”
“善书者不择笔,善兵者不择刃。”
许仙点了点头。
他刚想抽出柴刀,小腹之上的肋骨便被卫鸢以手中的短木棍点到。
实则短木棍的力道大得出奇,但不至于重伤到许仙。
他刀没抽出来,身形应声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
许仙倒抽一口冷气。
卫鸢冷笑,“抽刀姿势不对,你是想等着被人占尽先手而后被杀吗?”
“练剑练刀都是如此,出手要快要隐蔽,被人揣测到了意图,那你就先输了一手。”
“之前你按剑的拙劣姿态,我都懒得说破你,除了在那些没行走过江湖的人装一下之外,落在行家眼里就是个笑话,也幸好不现在不练剑,若是练了剑,可千万别说出去,徒增笑柄。”
许仙面无表情,起身之后,猛地抽刀。
不过还没等完成,卫鸢便抢先一步,点在他手腕上。
柴刀应声脱手而出。
“还不够快。”卫鸢冷声道。
经此一事,许仙虽然身体疼痛,但心中还是确定了一点,卫鸢是真的想教她学刀。
许仙继续捡刀,卫鸢毫不留情的出手打断。
数次之后,衣裳下满是淤青的许仙才慢慢总结出一些经验。
在卫鸢出手打断自己拾刀的时候,他大可以拳回应。
许仙一拳打在短木棍上,身形后滑了一个身位,紧接着他顺势捡起来柴刀,自始至终眼神都只落在卫鸢的身上。
卫鸢面无表情,缓缓道,“接下来,我只教你三式,分别是按刀、背刀和避刀,等你什么时候能将这最简单的融会贯通,再考虑教你接下来的其他,比如稍微难一点的携刀揉手等。”
许仙点头。
卫鸢的传授方式和其他人大相径庭,从一开始就不是日复一日的挥刀劈砍,夯实根基那种水磨工夫的累积,而是面对面的携刀对练。
许仙的吃痛低吟声音,时常会传出,放在荒郊野外的夜里,乍一听还是挺渗人的。
约莫到了天亮的时候,卫鸢才停了下来。
她嘱咐许仙服下一枚疗伤的药丹,修长大腿交叠起来,坐在一块青石上,背倚着一株老柏的树干。
“太平观的那几个人,实则连修道之人都算不上,你对付起来,应该早就得心应手了。”
然后她摆了摆手,“去吧。”
“怎么处理全凭你,我只需要见到人头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