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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鼋游到对岸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
黑衣少女徐徐起身,她没有着急上岸,而是嘱咐许仙,“到这里,你应该记得能走回家?”
许仙神情黯然,“李姑娘,你要走了?”
对方摇头,轻声道,“我答应水侯,为它清掉泥鳅潭里为祸的蛟龙余孽,大概会去个一两日,兴许会回到小镇上。”
许仙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他本想说自己也可以去泥鳅潭的。
少女道,“那边路不好走,带上你会耽误不少时间。”
许仙嗯了一声,只说了一句保重。
少女微微一笑,身下老鼋缓缓离开。
许仙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才转身欲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涌动,如同泉眼一般。
那条身躯已经膨胀了一轮的白色大蟒,就在不远处破开水面,昂着头颅。
白蟒缓缓上岸,最终在许仙的注视之下重新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只不过衣不蔽体,通体肤白如雪,姿态曼妙。
少女走出水面,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她轻轻抬起手掩在嘴边,打了个饱嗝,光滑的小腹处略显鼓胀。
许仙别过头去,面色通红。
少女取出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等穿好后,这才回身看向许仙,事实上,她早就注意到了许仙。
许仙察觉到对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背着说道,“赵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赵素贞冷声问道,“好看?”
许仙默不作声。
赵素贞呵呵笑道,“转过头。”
“赵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赵素贞再次重复,一字一句,“我让你,转过身来。”
许仙缓缓转身,一身白色的长裙,身材要远比之前丰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许仙的错觉。
赵素贞其实内心多少有些不舒服,大抵是因为那个剑气汹涌的黑衣少女的缘故。
对方屡次三番对着自己出剑,赵素贞只能无奈躲避。
她背后护道的那个剑修老祖更是告诉她,两人的未来会有大道之争。
对此,赵素贞深信不疑。
对方的剑道天赋,赵素贞是承认的,眼下的她,并非是对手,但十年二十年之后,未必还是如此。
修道路漫漫,随时都会出现变故,顶级天才的陨落,又并非什么凤毛麟角的事情。
赵素贞眯眼看向许仙,下意识扯了扯胸口的衣服,之前她常年裹着束胸,如今突然释放出来,反而会有那种落空的不自在。
她缓缓问道,“我好看吗?”
没等许仙回答,赵素贞就觉得尴尬不堪,笑了笑之后,就转身离去。
赵姓少女踏着余晖,胸尖和脚尖一起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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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在夜幕落下之际,这才回到镇子上。
几日之久,镇子在他眼中仿佛陌生了许多,但也说不出古怪在什么地方。
镇水桥被大水冲塌,青砖白石洒落一地,这次的走水要比往日声势大了不少,照妖桥的桥墩,也被冲走了。
许仙依稀记得,在照妖桥的桥墩上还镶嵌着一枚泛着绿色铜锈的古镜,以前镇子上的几个顽心大的孩子,还试图扣下那面古镜,只不过都没有得逞,青铜古镜镶嵌的很牢固。如今青铜古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兴许是被大水冲到了下游,也兴许是被人捡走了。
许仙本想着过几日顺着河道再往下走走,最好是能走到戏龙滩,尝试着能不能找到那面古镜,因为他觉得那面古镜应该是什么了不得物件,因为在照妖桥没被冲垮的时候起,簪花巷的那几户人家,就几乎从不从照妖镇水这两条桥上经过。
其实结合镇子上一直都存有妖的事实,不难猜测出那面青铜古镜,是有一些用意的。
等许仙走到酒馆门外,便遥遥的看到沈鲤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摇头晃脑打瞌睡,小师姐曹画扇不知去了何处。
许仙走到沈鲤面前,轻轻点了点对方的脑袋瓜。
沈鲤清醒来之后,面色大喜,“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鲤拽着许仙的手,强行将他安置在凳子上,倒热水弄吃食,忙前忙后。
她一边跑着,一边道,“少爷,你这一走就是几天时日,要不是曹姐姐拍着胸口保证,说你没事,我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
许仙满脸歉意道歉。
沈鲤端来泡脚水,送到许仙面前,她爬回凳子上,眯眼而笑看着许仙,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这几天你不在,我卖出去好几十坛酒,其中有几个外乡人出手最阔绰,一下子买走了好多,还有就是隔壁街的几个老酒缸了,孙家赊了一坛,还有……”
她掰完了手指头,这才勉强说清楚到底有几家。
“少爷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就只要死记硬背下来。”
热水泡脚,许仙一扫几日来的疲惫,他微微靠在墙壁上,半眯着眼。
笑着打趣,“沈鲤,以后还是得认字读书的,就算不为了功名,以后记账也用得上,说不定哪天我做了成大买卖,身边除了你又没靠得住的人,只能让你来管账了。”
沈鲤唉声叹气,自言自语,“不是我不想学,一看到那些弯弯折折的东西,就觉得脑子里面像是蒙了一层浆糊一样,学也学不会,看也看不明白。”
“这些年少爷教我认字,反反复复就认那么几个文字,还是记不住,可能是我太笨了吧,名字就两个字,学了好几年只会写一个‘沈’……”
许仙笑了笑,“万事开头难,等初窥门路之后,就会发现反而不是那么难了。”
许仙没来由想起了修道一事,大抵应该也是如此吧。
趁着这个空当,许仙狼吞虎咽吃点东西垫肚子,沈鲤则是给他掰手指头数着镇子上发生的事情。
隔壁的老秀才,不知为何突然死了。
镇水街最后面的那个被于家当了一辈子丫鬟的老妪,也在二月二那天死在了炕头上,听说是被天雷吓死的,死状可谓十分凄惨狰狞。
老秀才的死,才是让许仙大感意外的那个。
他一直都无妻无子,甚至连亲戚都没有,唯一和许家算得上是邻居。
许仙又问了沈鲤,老秀才的尸首有人帮忙下葬吗?
沈鲤点了点头,“我看到是陈家的那个人来给老秀才下葬的,过程也很简单,没几个人愿意来帮忙搭手,陈家那个人花了一些钱,请来了街坊邻居抬棺,不知道送到哪里去草草埋了,前前后后也就半天不到。”
许仙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猜出来,应该是陈河图给老秀才办得后事。心里也就对陈河图的印象好了几分。
王婆婆那件事,许仙倒也反应平平,她年纪本就很大,二月二那天被滚滚天雷吓死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者她死后,于家应该会尽心尽力的帮她把后事办得体面一些。
想到这里,沈鲤就悄悄凑过来,神神秘秘,“少爷,王婆婆出殡那天,我可是亲眼看到于家的那个家主带着他披麻戴孝的儿子孙子去送行的,于家的儿子孙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许仙嗯了一声,大概也就猜出一些端倪,不过还是嘱咐沈鲤,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说。
沈鲤点头保证,又道,“今天早上的时候,李六九还过来找过你,看他的样子很着急,但你也知道他什么德行,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完全让人搞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他好像最近就要离开了,说是去山上当神仙。”
许仙若有所思。
之前李六九就和许仙说过这件事,许仙那会儿还提醒他,一定要找个面善的斯文儒雅的人才算是靠谱,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有没有往心里去。
他打算明天一早去一趟李家,找李六九打探一下虚实。
许仙去后屋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前身上的那件早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他没舍得扔掉,其实缝缝补补还能再穿几年的。
他将身上为数不多的宝贝都放在一个小木箱里,里面有先生的《十洲集》,有二师兄送的春响砚,小师姐的白马作,那枚青铜片,除此之外,还有李姑娘帮忙补全的拳经真解和她的剑。林林总总这些家底已经不算是少的了。
唯一算是遗憾的,便是大师兄的剑送给了李姑娘。
许仙不曾忘记的是马忍洲的托付,虽然他暂时还不清楚马忍洲的爹娘是如何死的,但从马忍洲的表现来看,许仙内心即便猜出端倪,也不太敢相信。
毕竟,他年纪还这么小,是怎么能下定决心痛下杀手的?
马忍洲爹娘在镇子上的名声很差,街坊邻居也几乎都不待见,否则也不至于死了这么长日子还没人发现。
即便许仙想找几个帮忙抬棺的街坊邻居,想必也会和老秀才那样面临同样的无人愿帮的窘境。他打算明天带着一些钱,请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帮忙抬棺。
许仙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其实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和李姑娘同行的这段经历。
许仙咧嘴一笑,然后急匆匆起身,在原地走了几十遍拳桩。
几日下来,他走了几百遍拳桩,实则并没有感受到李姑娘所谓的拳经内藏着的本意,许仙大抵也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在练拳修道这方面,算是中庸的。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今天比昨天多走一次拳桩,大概就是滴水穿石的想法,一年之内,自己就会走出几十万遍。如果一年不行,那就两年甚至更多,就不信感受不到拳经本意。
等走完几十遍之后,许仙已经浑身大汗淋漓。
屋门口,小师姐曹画扇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外,她依着门框,看着许仙走完了全部拳架,这才敷衍的敲了敲门。
看到许仙走出了完整的真解拳桩,曹画扇也就放心了下来,将那柄剑借给那位少女,一点都不亏。
许仙起身恭敬喊了一声小师姐,后者坐在椅子上,取出五枚圆润且颜色各异的珠子,平摊在床上,每一枚都如同拳头大小。
曹画扇道,“这是五份大道气运,我先跟你说一下来源。”
她捻着一枚赤红色的珠子,“这是一枚武运,是那位姑娘送你的,除此之外,那两枚白色的剑运也同样是她夺来的。”
继续捻起来一枚淡金色的,继续道,“这枚是文运,是我夺来的,本来有望给你再夺来几份的,但中途的时候被天幕上巡视的某个大人物给警告了。”
“至于另外一枚,是宋墨海送你的。”
许仙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挠头笑了起来。
曹画扇继续道,“你最初得到了那份拳经真解,所以我还是推荐你最先吸纳一份武运,如此一来,也好让你尽早的登坛入室……”
说完这句话,她明显犹豫了起来,“虽然我们先生是儒家一脉,但我还是不太建议你过早的吸纳文运,你要清楚,在五境之前,儒家修士的自保能力是最低的。而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自保,所以文运稍微往后推迟一下,大概在你涅槃境的时候去吸纳才是最好的选择,想必先生若是得知,也不会怪你。”
她将淡金色的文运朝着一旁推了推,又指着两枚剑道气运,“大道气运这东,你只吸纳一份就足够,再多就是暴殄天物,提升不多。所以这两枚剑道气运,我只留给你一份,余下的那份,我会带走,日后给你换成其他东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给你换来一件货真价实的残缺重器,即便不成,哪怕换成神仙钱也是好的。”
许仙点了点头。
小师姐道,“至于这份驳杂一些的气运,你可以先留着,日后遇到值得结交的朋友,或是想要换别的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这玩意儿虽不如其他几份那么稀缺,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抢手货。”
说完,曹画扇先是将一份剑道气运收回袖中,然后捻起来那份赤红色的珠子。
神色凝重的看向许仙,“武运灌顶,大概就相当于另类的洗骨伐髓,但效果要明显好上不少,小孤山剑场的那位少女之所以看不上眼大道气运,那是因为她在剑道一途的天赋上天生就是极致,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但你还是需要的。”
“过程会比较痛苦,大概如同剥落你血肉经脉重塑一遍相差无几,无论如何得咬牙抗下来。”
许仙凝重点头,扎了个拳架,示意小师姐可以开始了。
曹画扇单手托着那枚珠子,另一只手灵巧翻转,如同抽丝剥茧一般,随后轻轻一拽。
紧接着,
一条漫漫如同天河一般的赤红色长河一般的气运大瀑,在其灵巧牵引之下,朝着许仙的头上蜂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