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宫羽最终没有唤出那声‘暖暖’,而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瑾,别来无恙。”
连木槿眯着眼浅浅的一笑,伸出手,桐宫羽用西式的绅士礼吻了她的手背,张开双臂:“瑾,我想抱抱你。”
“不用了。宫羽君,请坐。”
连木槿邀请桐宫羽坐在小圆桌上,一会儿有女佣沏茶上来。
桐宫羽坐在连木槿对面,目光灼灼盯着她,连木槿淡然抬头,笑道:“再盯着,真要灼出洞来了。”
“瑾,我总是怕自己还在梦中。三年前我身体康复,才得知你出事,那时候,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了。两年前,我又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便去了一趟华夏,霍琛尧亲口跟媒体承认,你在学生运动中,被日本特务误伤,引发旧疾辞世!
我心灰意冷回国,一直到去年年底,有一次跟‘幽冥’的人接触,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所以,我几乎出动了最得力的属下调查,才发现你居然活着!”
……“所以呢?”连木槿笑着的眼睛对上桐宫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笑意淡然无从,平静的犹如无风无波的深海。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的倾着身子继续说:“桐宫羽阁下为国家培养精英武士,还有时间去我的国家?”
桐宫羽微微垂头,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的耳边还是连木槿好听的声音:
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跟侵略者一样进攻我的国家,我和你,是敌非友!
他忽然将手臂放在桌子上,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连木槿,无奈的说:“瑾,我说过,我的身上流着一半华夏的血。我培养的人最后都会为我所用。
就像你说的,我也不喜欢杀戮。只是,你有了要守护的人,就要变得更强大,拥有至高的权利。”
“哈,本部一郎泉下有知,该瞑目了!”连木槿讽刺了一句。无论如何,父亲的死和本部一郎脱不了关系。
“瑾,对不起。”
桐宫羽站起来,对连木槿鞠躬。
连木槿没有动,一只手把玩着茶杯,撇过目光,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起了波澜。
多少日子刻意的隔离战火燎原的华夏,刻意的隔离霍琛尧的书信。其实,没有人知道,她还是忍不住的关注霍琛尧参战的每一个战役,她只关注他的安危。
她建立了幽冥组织,将最精锐的五十人送去了华夏,让他们掩藏身份,隐形于霍琛尧的周边,替他除去那些险恶的日本特务。
“桐宫羽,我们两清了,你不用道歉。说吧,你来找我的目的?”
桐宫羽在还不确定连木槿就是幽冥组织的首领,千里迢迢赶来m国,自然是为了另一件事。
近半年多,军政界有很多主战派遭遇暗杀。一个纪律严明的黑暗组织瞧瞧崛起,引起了军方注意。他们有一条铁的纪律:绝不参与华夏战场,绝不涉足华夏!
也就是你无论出多高的价钱,也无法雇佣他们去刺杀华夏的军官。
这也是桐宫羽怀疑连木槿的原由之一。
“停止对日本高层的暗杀活动!”
“筹码?
“我会辞去特训部职务,反对侵华战略!”桐宫羽走到了连木槿面前,郑重的说。
连木槿失笑,眼眸中含着几分讥诮:“一个你,还影响不到战局!桐宫羽,或许你还是不信,但是我可以十二分确定的告诉你,华夏的抗日战争会取得全面胜利,你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若干年后,华夏将会崛起,成为你们仰视的泱泱大国!”
“我信!”
“你信?”连木槿诧异的问出声。
桐宫羽单膝跪地,突兀的握住连木槿的手,柔美的脸上是连木槿从未见过的真挚表情。
开满桃花的眼眸里满满的春水氤氲:“瑾,你说过的话,我都信。”
连木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嗤笑一声,迷魅的脸凑到桐宫羽面前,一如桐宫羽初见时的狡黠。
“我说,我原本是一缕来自两百年后的灵魂,寄宿在刚好死去的连木槿身上,你也信?”
桐宫羽眸光微闪,他垂下眼皮,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眸内一闪而过的欣喜之情。
他不会告诉连木槿,自己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大长老动用了古老的秘术。他也不会说出来,大长老说起过的那些前生后世。
“你看,你根本……”
“我信!”桐宫羽忽然猛地抬头,两张脸近在咫尺间,他的睫毛太长,一眨眼睛扫到了连木槿脸上,她立刻向后退,坐直了身体,略带调皮的笑了。
“桐宫羽,这种鬼话你也信!”说着,她抽回了手,起身问道:“需要挽留你用晚饭吗?”
不等桐宫羽回答,她又开口道:“相信你也没有什么胃口。毕竟,会不会成为真正的敌人还很难说。詹姆斯,送客!”
连木槿喊了一声,管家立刻往花亭走来。
“瑾,如果你真的来自未来,你应该很清楚,他们会在战场上做出卑鄙的事,我会尽量阻止。但是据我所知,已经有一批骷髅和医学博士被送去华夏。”
铛!
桐宫羽的话犹如铁锤砸向连木槿,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嘲讽道:“一群衣冠禽兽,残暴的刽子手而已!”
桐宫羽察言观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他明明可以不去提醒,可是,他不得不清楚的认识到,他不希望瑾痛苦,更不希望瑾活在她真的黑暗世界。
他想要连木槿一如‘贾二幺’的时候,活的肆意快乐!
“瑾,我送给你的宝石吊坠和锯齿匕首,是我的诚意。还有,我永远不会成为瑾的敌人!”
连木槿皱皱眉没有说话,桐宫羽恢复了他花样美男的招牌笑,跟着管家离开。只是路过草坪的时候他礼貌的说:“鄙人很久未见二位夫人,还请先生带鄙人过去,问候一声。”
此时二夫人她们也看到桐宫羽,他遥遥的向她们鞠躬致敬,心下明了,便将孩子交给吴静婉,走了过去。
“二夫人安好!”
桐宫羽非常有礼貌的直言道:“鄙人的祖父是华夏人,请二夫人放心,鄙人倾慕瑾,绝不会成为瑾的敌人。爱屋及乌,也不会说出大帅的事。”
二夫人一愣,脸色稍霁,微微颔首:“如此,谢过阁下。”
“告辞。”桐宫羽再次微微俯身,遥遥的望了一眼还在花亭里的靓影,朝她挥挥手,送去一个飞吻!
二夫人只是皱眉,没有气恼,她目送霍琛尧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儿子,心又揪起来了。
这两年来,儿媳妇像是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她知道她心里有气,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会生气。
一个人爱的深沉,将深爱的女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安全之地,她太了解儿子了,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才会将身后事全部安顿好。
一个人爱的决然,因为爱人的擅自决定而负气。或许正是彼此都了解,才会愤怒。
这一夜,连木槿失眠了。
她的脑海里全是霍琛尧的音容相貌。这两年来,她在心里竖起了一道厚重的堡垒。
当情感的记忆再一次涨潮,翻出堡垒时一发不可收拾,成功的摧毁了她用冷漠伪装的绝情。
她发现,她还是做不到对已然发生的历史冷眼相关。她更做不到尘封那段感情,她爱霍琛尧,如此深爱不已。
披上衣服,起身走进密室。
收集来的战报贴满了墙,书桌上摆满了霍琛尧的所有照片。
有整装待发时的相片,有接受采访时的照片,还有作战指挥的照片……
连木槿轻轻抚摸着照片中的人,垂头,轻吻他的脸。
用两年的时间逼自己走上银狐的路,却还是无法冲淡对霍琛尧的爱,尤其积压许久的大气层爆发,思念如滚滚浪潮排山倒海。
霍琛尧送自己出来时,贴心的将她所有的东西都装箱,连木槿翻找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锦盒里找到了红宝石吊坠和锯齿匕首。
她迫不及待的整装待发。
用所有的积蓄及变卖的珠宝首饰换了一船的高端武器,最先进的医疗器材及研发的西药,驶向了华夏国土。
连木槿在广州靠岸,她命人联系了在此驻军的冯大奎,自己带了亲信,高价雇佣了当地的一些地痞流氓及亡命之徒,赶往桐宫羽留下的藏宝洞。
凭借着记忆,用了五天的时间,她终于找到了山洞。桐宫羽没有骗她,红宝石吊坠的确是进入洞府后的机关钥匙,开启了地下甬道,走了大概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堆列整齐的箱子,一具具可怖的白骨叠罗汉似的堆着,还有正中间躺着的被钢针密密麻麻刺入心脏的新尸首,几乎不用查看,这些人都是桐宫羽设计引诱进死亡陷进的日本人。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数不清的金条,看不完的奇珍异宝,在阴森的地下洞府内闪闪发光,映出一些人发亮的眼神。
啪!
连木槿手中的鞭子重重的甩在半空发出震慑的声音,她冰寒无情的警告:“如果你们不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收起贪念!当然,等搬运后,我会奖赏你们一人一件宝贝!”
装箱的金条及珠宝及小件的珠宝搬运出去了,剩下的都是国宝级的奇珍异宝,以及一些纯金的或镶嵌了珠宝的大物件。等装车后,在连木槿的号召下,这些人迫不及待的重新跑进去选自己的酬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木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启动了机关,让这些人永远的埋藏在洞府内。
三长老突然跪在地上,右手举到心脏的位置,郑重的砸了三锤:“属下等感谢首领,自此后生生世世都以‘幽冥’为信念,永不叛弃!”
他身后,十多人呼啦跪下学着三长老致谢起誓。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首领是不相信他们,才让他们驻守在洞外不许进,当那些人争先恐后跑进去,只有首领出来后,他们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连木槿望着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道轮回’。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必然。
幽冥组织,创始于她连木槿,毁灭于她银狐。
忽然,她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飞到霍琛尧身边,想要立刻见到他,抱着他,告诉他,连木槿爱霍琛尧,生生世世都要和他在一起!
没有经历过战争,仅凭纸笔书写,剧情演绎,又怎能真正了解这段血肉之躯的抗战,又怎会体验到日军侵华战争中的惨烈。
沙场狼烟起,英雄无归处。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战火之中安有完人?
此刻,谁能想到霍琛尧的主力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艰险。
冯大奎被任命二十五军军长南下,霍家军主力近一半艰难的守着津沽,而日军对海城大规模的总攻开始,战场上使用了毒气弹,致使守军伤亡惨重。
原本离海城最近的十九军收到了霍琛尧的求援讯息,却不想又接到中央政府的秘密口令,不许他们正面开战,并要求霍琛尧撤退。
援兵迟迟不到,霍琛尧亲自率领三万人进行了殊死搏斗,战事持续了两天两夜,几乎全军覆没。
霍琛尧身中数弹,致命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他捂着胸口倒下,紧紧拽着杨副官,口鼻中血如泉涌,他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张张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望着远方,似乎看到了连木槿向他飞奔而来。霍琛尧愧疚的闭上眼睛,对不起,他终究没能守住承诺,终究,家国安危,负了他的妻。
阿瑾,对不起,这一生,我带给你的伤痛和难过,远远多于给你的幸福,但愿来生,但愿来生……
霍琛尧留下一串泪,他多想许下生生世世,可是,他深深地愧疚,谴责着,不敢再许来生,他怕。
阿瑾,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很爱你,可是,对不起,我无法给你一片安宁的蓝天,无法带你走进和平……
幽冥组织的人是以士兵的身份混在霍琛尧周围,可惜他们的血肉之躯无法阻挡炮弹、毒气弹的攻击,只剩下两人,拼死保住了杨副官,让他背着霍琛尧撤离。
连木槿被独挡在外围,她是拿枪指着十九军军长王凌的脑袋,迫使他们突围,打破一个缺口冲进海城。
连日的轰炸下,海城一片狼藉。街道上硝烟弥漫,透着一股死寂。
昏黄的残阳穿不透厚重的阴霾,反而映的天空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