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木槿到没想到桐宫羽第一件事,就是要自己摘下眼镜。
这也不是什么太过惊险的事,那天故意在程瑞面前摘下眼镜,他除了惋惜自己眼角的伤疤,没有任何疑心。
“宫羽君,欠你人情,总是要还的。只不过还有两件事,我也是有原则的。”
桐宫羽手掌一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连木槿摘了眼镜,抬头对视着桐宫羽,不温不火徐徐道:
“其一,不做背叛国家的汉奸;其二,不做损害霍连两家利益之事;其三,不做违背良心,违反江湖道义之穷凶极恶之事!”
桐宫羽含笑望着连木槿那双眼角松垮的眼眸,摇摇头难以相信的语气说:
“想不到,二幺君还是个爱国人士。”
“爱不爱国的不知道,但我还是懂得‘国破家亡’四个字。”连木槿义正言辞的回答,旋即又嘻哈笑着:
“宫羽君,好歹我贾二幺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你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喽!
说起来,我这人,就一个缺点……”
连木槿说着双手撑着身子越过炕桌,凑到桐宫羽耳蜗,声音透着猥琐:
“喜欢你这样年轻俊美的男人,尤其宫羽君。”
“很好……”桐宫羽缓缓吐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字,连木槿一个激灵,抽回了身子倏然起身,双手作揖:
“宫羽君,告辞!”
桐宫羽望着连木槿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比春寒更森冷的笑容。
连木槿大大方方拜访了黄金牙,私下给了他一根小黄鱼,又卖了霍少帅的人情给他。
黄金牙能得少帅的人情,比揣着金条还开心。立刻按照连木槿的吩咐撒开人手去找些线人暗查。
连木槿接连两日在英租界的动作,早已被呈报了艾伯特。
他立刻唤黄金牙问话,黄金牙按照连木槿的吩咐,说了贾二幺找上门想要查的事,表面上敷衍贾二幺答应着,其实根本没去管。
黄金牙原本就是这片儿的地头蛇,他那些暗线们而耳目广,很快就打听到经常出入‘暮色俱乐部’的一个交际花,很久都没出现了。
根据男尸身上旧伤的描述,黄金牙又查到了英租界的医院。
连木槿将所有消息传递给桐宫羽,自己依然打草惊蛇,频繁的出入‘暮色俱乐部’,并勾搭上女招待玛丽。
明日,就是口头约定的七日到期了。如果连木槿他们还找不到证据反击,贾二幺、吴贵才等负责九号码头的掌柜都要被逮捕,还会牵扯到连家。
连家势必要救人,息事宁人。如此,九号码头就可以成为英国租界的囊中之物。
艾伯特得意的笑着,吩咐身后的人,可以收网了。
连木槿今日喝了酒,要带着玛丽回去过夜,却被两个醉鬼拦住了。
俱乐部里起哄打架,守在车上的程瑞跑进去救人,几下就将人打趴下,带着连木槿两人跌跌撞撞跑出去,差点将迎门而入的一个人撞到了。
坐到车上,连木槿放开玛丽,打开了纸条。
‘车上有定时炸弹’。
“呵呵,果然是要杀人灭口了!我说呢,这两天怎么就安然无事。”连木槿嘲讽的说了两句,将纸条递给玛丽。
“如果你能出庭作证,我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安全回国。”
玛丽惊恐的望着没有丝毫醉酒的连木槿,她不认识汉字,只是蹩脚的问:“他们,要杀我?”
连木槿耸耸肩:“这么惊讶。艾伯特的话你也信!真是可怜的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凯丽丝已经被他们杀了。”
玛丽摇着头,用英语喃喃道:“没有,他们说凯丽丝为大使馆办事回国了,而你找的失踪女人正是凯丽丝。他们让我吊着你,直到今晚才告诉你凯丽丝的身份。”
连木槿冷笑,拿出一个纸袋交给玛丽:“不想死,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按照我说的来做。”
连木槿原本就怕带着玛丽出不去租界,吩咐阿文留了后手,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给车上装定时炸弹。
“程瑞,车子爆炸前五秒,你能安全弃车逃脱吗?”连木槿从后视镜望着程瑞。
程瑞刚点头,玛丽惊叫着就要去推门。
连木槿手里多了把勃朗宁,指着玛丽的头呵斥:“tmd不想死,给爷闭嘴!”
车子行至灯红酒绿的街道,突然迎面传来枪声,喊着‘抓小偷’。
一个戴着毡帽的人被巡捕追着跑过来,他边跑边向后扯扭着脖子看,眼看着要撞到了车上。
程瑞猛地一把方向盘,避开了人,却跟一辆迎面而来的老鼻子蹭到一起。
两辆车堵住了路,男子也被巡捕控制了。程瑞下车,没想到三言两语,居然和老鼻子车的司机起了争执。
刚要离开的巡捕又折回来,围观的人也挤过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没有人看到老鼻子车下面爬出一个身影,又钻到道奇车下。
最后还是连木槿下车,亲自和车上的洋行七老板笑呵呵的说了几句话,赔礼道歉又拿出一张银票才算了。
站在人群后面的两个英国人看着连木槿重新上车,模糊的车窗内依稀可见两个人影。这转身走进咖啡店,在前台摇了个电话。
“大人,需要继续跟着么?”
“不用。这个时间段,还是能走出租界。等爆炸了再去确认。”
艾伯特怎么都没想到刚才的混乱中,连木槿和换了男装的玛丽已经坐上七老板的车,继续行驶在英租界的大马路上。
不过,他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派人去了七老板的商行。
七老板在商行排行最末,却是年纪最小,本事最大,在几个租界内混的如鱼得水。
‘七老板’不过是人们的一声尊称。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连木槿来津沽,曾上门拜访过,初见自然又是惊艳了一番相貌,多看了几眼差点被他的保镖扔出去。
不过听到他和霍琛尧打小关系不错,心中很是惊讶。
她还以为,就霍琛尧以前那种傲娇又冷酷的样子,是不会有朋友的。
连木槿抱拳道谢:“七老板,今日多谢鼎力相救,待事情落定,我自会电告连督办,定会郑重相谢!”
七老板目光炯炯,微笑着说:“小兄弟,日后若在码头混不下去,就来找我。”
“谢谢七老板赏识!”连木槿立刻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
车子慢慢驶出连木槿的视线,她感觉得到七老板一直从后视镜打量着自己。
副驾驶上的宁远瞧了一眼自家老板,放低声音说:“那个贾二幺,人们都说他男女通吃。”
“哦?男女通吃?哈哈哈哈哈……我倒是很好奇。”
七老板突然愉悦的笑声让宁远泄气的皱起眉头。
那有什么好奇,他要说的重点不是男女通吃的行为啊,他要说的重点是……
好像就是这个重点。
宁远想起贾二幺初见老板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戴着墨镜也能看到他眼中的猥琐!
宁远生气的跟自己拧巴上了。
阿文在门口焦灼的等待,一见到连木槿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
这是一幢旧居,两进的院子,西角还有阁楼。从后门出去,又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
连木槿让人带惊魂甫定的玛丽去休息,自个儿往正房走去。
“桐宫羽的人办妥了吗?”连木槿最关心的还是那个安德烈医生。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证词,单凭玛丽,还是不足以证明。
话音刚落,一只脚还没抬上去,却蓦地一怔。
桐宫羽!
连木槿立刻一副开心的样子嗖的跳上去:“宫羽君,您亲自出马,事情想必都办妥了?”
桐宫羽微微后退在椅子上落座,这才回答:“被装进麻袋沉江,死过一回,越发的爱惜自己的生命了!”
连木槿望着桐宫羽无害的表情,心道他一定是故意的,非要等到人家被沉江,才从江低救人。
不过,如果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做。
连木槿也不再戏弄桐宫羽,坐到他对面,凝神说:“可是,我想让他起诉艾伯特蓄意杀害同胞,再大肆报道他对付九号码头是为了一己贪欲。”
连木槿微微一顿,取下墨镜,真挚的望着桐宫羽:“宫羽君,我想在他们的国家引起舆论,你能帮我吗?”
桐宫羽浅笑一声,瞧着连木槿,神色中有几分晦涩,声音清浅了许多。
“二幺君以为本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在别人的国家引起民众舆论?”
连木槿扁扁嘴,立刻道:“你们在泱泱大国的土地上肆意妄为,我以为,你的帝国很了不起。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
她一脸不屑,就是为了引起桐宫羽的愤怒。一个人,只有在被激怒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隐藏的弱点。
可惜,桐宫羽没有像他的国人那般,听到自己嘲讽扭曲着脸暴怒呵斥一声‘巴嘎!’
他悠然的回答:“欺软怕硬,不是人之性么?只有蠢货,才会以卵击石!”
‘切!国文成语引用的比她这个华人还带劲儿!’
连木槿心中不耻,表面上只能深深地失望。其实她也真没有多失望。
她让桐宫羽帮忙,不过是试探而已。按照大哥的说法,桐宫羽不过是个家世显赫的大族之后。
可她总觉得,这个桐宫羽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他在津沽一天,连木槿不由得替霍琛尧担忧。
“那个,宫羽君,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连木槿换了话题,不想再聊下去了。
桐宫羽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纸交给连木槿。
“含有大量的钾……空心针……咦,这是什么意思?‘钾’是什么东西?”
连木槿一头雾水的望着宫羽君,希望他能解释一二。
“空心针,注满了毒药。”桐宫羽简要的回答。
连木槿挠挠头,自言自语了一番,眼睛猛地一亮。凑近了桐宫羽压低声音问:“我以前看过杂记,上面记载东瀛有一个杀手组织,他们杀人的武器都是前所未见独创一格的。
什么吹失、水蜘蛛的……哎呀!早知如此,我该仔细看看那本杂记,也不至于现在记不清楚了。”连木槿捶着自己的脑袋懊恼的自言自语。
突然,她直勾勾盯着霍琛尧,吞咽着口水轻声问:“那个,宫羽君,东瀛,貌似是……是你们国家吧?”
桐宫羽眼睛微眯,似笑非笑打量着连木槿,睫毛盖住了眸内的精光,整个人似乎罩在一层薄雾中。
连木槿惊呼一声,又靠近了桐宫羽,几乎挨着他的脸,上下打量一番,一副好奇又惊奇的模样,单手捂着嘴吧挤出一句话。
“怪不得你身边从来没有属下,感情他们都是那种能藏在墙内、地下的隐形侍卫!”
桐宫羽睫毛轻轻一闪,连木槿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哎呀,我太兴奋了。古人诚不欺我,宫羽君,你能不能送我两个,不,一个就成!”连木槿跳起来,抱着桐宫羽的胳膊摇了摇。
完全是一副摇尾乞怜的小样儿!
连木槿自己都暗暗竖起大拇指:这都什么世道啊!逼得她堂堂一介冷血杀手兼豪门大小姐都能当影后了。
突然,太阳穴一凉,连木槿吓得呆若木鸡,讨好的笑还僵在脸上。
桐宫羽手握匕首,刀背轻轻滑过连木槿的头皮,绕了一圈,好奇的问:“你这脑袋里到底藏着多少问题,我倒是好奇。要不,切开看看?”
这一刻,连木槿很清楚,桐宫羽起了杀心。所谓笑里藏刀的最高境界,就是桐宫羽这样的。
“二爷,有消息了。”阿文站在门口小声禀报。连木槿微微侧头撇开脸。
“说。”
“程副官已经安全了。”
连木槿虽然相信程瑞的能力,但是亲耳听到程瑞平安的消息,她这颗心才落下。
吩咐了阿文几句,连木槿小心翼翼拨开桐宫羽的手腕,干笑两声,一副惧怕的样子嚷嚷道:“可别,危险。我这脑袋里,全是浆糊。嘿嘿嘿……宫羽君,早点休息。”
桐宫羽收起了匕首,看了眼旧式的拔步床,微微皱着眉头:“你,留下伺候。”
连木槿立刻答应着。走过去将床褥铺好了,自己先躺上去。
“你作什么?”
桐宫羽眉间折出一道痕,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暖床啊!”连木槿回答的干脆,看桐宫羽有了怒意,好奇的问:“宫羽君,看你也是个公子哥儿出身,难道身边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
“暖床丫头?”桐宫羽看着笑得贼兮兮的连木槿,沉默几许,突然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