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木槿掩护着阿牛等不愿投降的十几人往山下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阿牛的忠肝义胆让她心生佩服。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你快带他们往山上跑,迂回下山。我去引开他们。”
再往下跑就是河畔了,没有任何掩护体。
阿牛拧着两条粗黑的眉毛,连木槿又宽慰道:“阿牛,你这样的死太窝囊没有任何意义。别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快走,别让我一个女人瞧不起你!”
整体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牛向着连木槿抱拳,一声‘后会有期’立刻带人躬身往山林跑去。
连木槿一边不停的开双枪,一边相反的方向跑去,随着枪声的方向引追捕的人进了林子,她又窜回原地。
这一来一去,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她是安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以这样的方式见到霍琛尧。
休息了一会儿,往河边走去。
砰!一颗子弹打进她面前的河水,溅起几片水花。她转过身,看到了清一色的灰色军装下一个个挺拔的身影。
开枪的军官往枪口吹了口气,帽檐往上一挑,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
连木槿似被雷劈了一下,眼看着那人纵身跳下山包,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夫人受惊了,为夫接你回去大婚!”
连木槿听到这句话只觉得五雷轰顶,纵身跳下暴雨后涨满的黑水河。
霍琛尧摸了摸鼻头,这算什么。他长的有那么吓人?
山包上士兵们雷打不动,不代表他们看不到霍二少的笑话。堂堂风流倜傥的霍二少居然吓得未婚妻跳河了!
连木槿受到的惊吓足以支撑她往上游奋力游了半个时辰,这才透出水面看准一棵粗壮的垂柳借力爬上岸。
雨后阳光明媚,连木槿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等着身上的衣服自然风干。
阳光遮挡在眼皮外,她算着时辰,如果不出意外,孙四娘已经找到了二哥,楚无殇已经在医院里了。
蓦然间,漆黑一片,她似乎看到了隐在树木中的那张脸,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目光锐利冰冷至零点……不对……连木槿猛地睁开眼,映入瞳孔的正是这样一双眼眸。
漆黑如墨,深沉如神秘的浩瀚夜空,无边无际……在那里,她又清晰的看到自己惶恐的眼眸。
他认出来了么?会不会杀了自己?毕竟,对于一个王者般桀骜冷硬的男人来说,被人用自己的枪指着最宝贝的地方……连木槿比对着,如果哪个男人敢拿枪指着自己那里,她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最后大卸八块!
连木槿越想越怕,别说动手,她现在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见过?”
呃?
连木槿看着男人疑惑的目光,心里哀叹一声。感情他没认出自己来,那她还跑个毛线啊!
“霍,霍二少。我在报纸上见过你。”连木槿立刻一副害羞的模样。她也不知道霍琛尧从徐昌来那里听了多少。
“你怕我?”
连木槿摇摇头。
霍琛尧一挑眉:“那你为何要跳河?”
“我,我是觉得自己被山匪掳上山几日,闺名已受损,无颜见二少。”
“可你还是爬上岸了?”
霍琛尧依然盯着连木槿,那目光如电光似乎能穿透人的灵魂深处。
“啊?我当然要爬上岸啊……”连木槿露出茫然的神色,眼神无辜而又明亮,声音带了些委屈的低哑:“难不成,霍二少以为我是寻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怎么会有轻声的念头呢?何况,我一旦在霍二少的面前寻死,一来反而会被人误会我已清白不保;二来也会让人们议论二少为了名声逼死了未婚妻。”
霍琛尧看着那张委屈的要哭的小嘴,那双明亮的眼睛,要不是之前徐昌来的控诉,说什么她不知廉耻毫无大家闺秀的温婉,言语粗鄙举止轻浮等等,差点就信了这番话。
“你故意引开我们,是为了帮楚寒逃跑?”
霍琛尧的直接让连木槿差点装不下去了。可是他坐在旁边一只手撑在右侧,脸又对着自己,一说话气息就喷在脸上。这样的距离总会让她想起那天晚上树上的情景。
“能让我坐起来吗……楚寒已经死了,孙四娘带走了她的尸首,说要找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安葬了。如果不是他和他的随从阿牛,我可能要被那个秃头卖进窑子,让我染上烟瘾,然后割掉我的舌头。所以,我不想阿牛白白的送了性命,就算是,报恩吧。”
连木槿说的和那些投降的土匪致,可是听到后来,霍琛尧的眸光愈加森冷,眼睛微微眯着,像蛰伏的猎豹,下一秒就能咬断你的喉咙。
“此话当真!”
“比金子还真。”于是,连木槿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番,当然是按着自己的意思稍加改动。
从霍琛尧口中她才得知那些人居然还模仿自己的笔迹留下书信。
回去的路上有杨副官护送自己,虽然坐着福特车,可是一个团的兵力护送,就跟拿着扩音喇叭喊着连三小姐回来的阵容没区别。
车子开得极慢,连木槿从窗子里接受着形形色色的人的指点‘膜拜’。
她忽然想起大哥口中的‘谣言猛如虎’。她可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卖了。
算了,不过是怕父母不好受。她有什么好在乎的。如果最终和霍琛尧退婚,也不算白牺牲了这名声。
连母抱着连木槿哭的痛不欲生,连父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抖动着唇,最后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回院里休息吧。”
“暖暖,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连靖卓习惯的摸了摸连木槿的头顶。
连木槿眼睛红红的依偎在连母的怀中,若是以前,她定会扑进大哥的怀中,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和大哥之间有了一条裂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蝶儿哭成个泪人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连木槿听了个大概。
真没想到沈幼薇那样恶毒的人,也有人愿意为她去死。绿柳被人掐死扔到了枯井,门房上当值的几人被杖毙。连笙事发前喝了毒药。他说看不惯连三小姐耀武扬威的大小姐派头,承认自己一直喜欢沈幼薇。
他恨三小姐仗势欺人往沈幼薇身上泼脏水,所以,他要毁了她。
沈幼薇听到是因为自己造孽,又是上吊又是撞墙,总归是没死成,被二夫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如果沈幼薇死了,二夫人也不活了。
蝶儿说大哥让她仔细察看少了什么物件,结果发现银票都不见了。
“小姐,我从没见过大少爷那副凶狠的样子,他亲自看着将人人活活打死,太吓人了!”
连木槿听着犹如吹着二月的春风,没有东风寒,却生生的刮着人的骨头。
“三妹,三妹,我可以进来吗?”
二哥!
蝶儿正在给她缴发,听到二哥的声音霍得起身,连忙让蝶儿带进来。
连靖恺见到平安回来的三妹激动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好容易软了舌根子,看着蝶儿又支支吾吾。
“没关系。二哥,无殇怎么样了?”
蝶儿听到‘无殇’两个字立马想起了美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二少爷的话。
“还好,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什么时候能动身?二哥,越快越好,我怕霍琛尧起疑。二哥,既然度过危险期了,就今晚送他们离开!二哥,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连靖恺立刻不高兴了:“暖暖,我们兄妹还分什么人情。我就是有句话问你。这么重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大哥?”
“二哥,你有瞒着大哥的事么?”连木槿反问道。。
连靖恺摸了摸头,他参加同学会的事儿还瞒着大哥呢!
连木槿从自己手工皮箱子里拿出一个楠木盒,里面装着满满一盒金叶子,连靖恺试着重量至少有十斤左右,也就是一百多两赤金。
“二哥,这些都是我在海外五年存下来的,你交给孙四娘,让她无论照顾好楚无殇。二哥,请让孙四娘转告,我希望他此生无殇,再也不要漂泊迷惘。”
连靖恺瞅着满盒的金叶子,又瞅瞅自家三妹,迟疑的问道:“暖暖,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
“二哥——”连木槿剜了一眼,郑重的说:“他是我今世第一个性命相交的朋友。”
“啧啧啧,你这丫头,说的这么老成,好像你已经活了一世似的!”
“二哥!你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给二嫂补的礼物。”说着将连靖恺推出了门,心中又不安的嘱咐道:“二哥,我第一次拜托你,别让我失望!”
连靖恺摆摆手示意她回去,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比大哥差。你们都拿我当榆木疙瘩不会办事!”
当天夜里连木槿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楚无殇被霍琛尧抓回来了,一会儿又陷入前世临死前的痛楚中。
她四肢冰冷,一个人在怒涛翻天的大海上漂着,犹如暴风雨中的小舟,被海浪抛向半空,随即又卷入漩涡中,她似乎看到了楚无殇,急切的向他伸出手,她急切的伸出手,那张脸又变成了霍琛尧桀骜冷漠的脸。
救我,救我……她太冷了,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哪怕是令自己畏惧的人,她也紧紧抓住不放手。
‘阿狐——’她看到周昊和紫貂并肩站着,举起手中黑洞洞的枪……
“好痛,好痛……”
“哪里痛?”温柔的声音像拨开云雾的太阳,瞬间将她从冰冷刺骨中解脱。
连木槿扯着胸口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捂着,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额头:“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呀,都过去了!连木槿泪流满面。是她梦魇了啊!真好!
一双被泪水浸红了眼睛缓缓睁开,入目确是那张令她心生寒意想要疏远的俊容。
“你怎么在我房间?”
连木槿想要抽回手,无奈浑身无力。
“暖暖,我的女儿,你终于醒了……呜呜呜……”连母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霍琛尧放开连木槿的手走到一旁,声音透着一丝疲倦:“岳父,岳母,我先回去了。”
“好,这两日你辛苦了。卓儿,送送文勋。”连淮声音透着亲和,念着霍琛尧的字很熟稔。
连木槿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泪水从双颊淌下,失了魂儿似的喃喃着:“我名声受损,霍家为何不退婚?”
啪!——
连淮一拍桌子,愤怒的斥责道:“你还提退婚!如今除了霍家,还有谁会娶你!”
“我巴不得没人娶我!如果你们嫌弃我连累连家的名声,我离开好了!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连木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明明已经很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可她就是觉得委屈。也不知那委屈从哪儿来的,占满了她的心房,几乎淹没她所有的理智。
“你……”
连母霍然起身瞪着连淮,气恼的骂道:“孩子完好无损的回来,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这怪谁?要不是你娶了冯香兰,又哪里会来什么沈幼薇,又怎么会生出这等下作的事!”
“静婉,你提什么当年的事。如果不是香兰,我还能好端端活着?”在女儿面前提起往事,连淮有些恼羞成怒。
“报恩的方法多了,非要以身相许?”吴静婉哭诉道。其实她也明白,当年因为婆婆的施压才会娶了冯香兰,可她就是恼。
“你……不可理喻!”
连木槿听着父母的争吵,渐渐地清明过来了。她知道父母恩爱,但再恩爱的夫妻,多了一个人在中间横着,夫妻间的感情始终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
霍琛尧已经有一个姨娘了,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姨娘。
“娘,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连母看着女儿已经转过身子,心里后悔当着女儿的面吵架,瞪了一眼连淮,柔声说:“暖暖,什么都别想,先养好身子。娘亲自下厨给你熬最爱喝的莲子粥。”
连木槿闷闷的应了声。
连淮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后,替她掖好被子,平心静气的说:“暖暖,爹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如果可以,谁愿意把自个儿院里的芍药栽到别人家的院子?
可人生在世总得顺应世道,这世道再变也变不出人道伦理。你先好好养病,别闷坏了身子。”
连木槿咬着唇,泪水沾湿了床褥,等爹娘都走了,她才敢低低的哭出声。
这一刻,她不是委屈。她只是开心的哭,又难过的哭。上一世的她从记事起就有教父罗宾带着她。
他除了会亲切的称呼她‘阿狐’,会给她一人在下万人在上的地位,训练却比任何人残酷,残忍,冰冷。前世如何亏待了银狐,今世全补偿在连木槿身上了。
可她却不知好歹,仗着随手得来的亲情真爱肆意挥霍!
爹、娘,女儿不孝……
连木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浑身出了身汗,身体倒也清爽了许多。
沐浴后连母亲自端了莲子羹,陪着连木槿用了晚饭。她静静地注视着连木槿,目光渐渐地飘散,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娘,你怎么了?”
连木槿伸手在连母面前晃了晃,回过神来,连母轻轻抚摸着连木槿的脸庞喃喃道:“越长越像了。”
“像谁?”
扑哧——
连母笑着戳了戳连木槿额头,柔声说:“自然是像娘啊!”
连木槿这才仔细的看着母亲的眉眼。大哥二哥的眉目像极了父亲,跟母亲又有三分像。但是凑到一起,还是能感觉到二哥神情气质更像父亲,大哥又不同。
“娘,都说肖舅男孩儿,女儿像姑姑,大哥是不是像舅舅?娘,我有舅舅吗?”
连木槿问着心里暗自惭愧。五年前一醒过来就在海外,因为昏迷了一年的时间,体质差的都站不起来,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养好身体。后来就去了女校读书。
期间,父母到海外相聚过两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她也没问过这些事。
连母听到连木槿口中的‘舅舅’二字突然身子一抽,竟哽咽着哭出声。
看到母亲哭的如此伤心欲绝,连木槿后悔了。大概也明了,舅舅可能已经去世了。这么一想,她是从没听人提过外祖家。
连母这一哭半个时辰,连木槿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听母亲的哭声,该是压抑了很久。
良久,连母擦拭了眼泪破涕为笑拉过连木槿的手合在掌心。语重心长的说:“吴家一脉相传,你舅舅年轻的时候风流儒雅满腹才华。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之后,你舅舅原本会仕途平坦。
那一年,他散尽家产跟随他的老师参加了起义。那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杀,你爹暗中奔走送你舅舅去日本。再后来,有人说你舅舅被人刺杀了。你们兄妹三人,属你最像你舅舅。”
连木槿摸了摸自己的脸,怪不得她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像爹娘的。
“娘。”连木槿抱着母亲的腰赖在她怀中,轻声说:“我们身上流着娘的血,也算是吴家的一半血脉。你不要难过了。”
连母抚摸着女儿的头顶,眼眸内泪光点点又欣慰:是呀!吴家,到底还有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