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正坐在院子里帮栾妈妈给裴信绣腰带,见慕容昭来了,顺手将腰带放在了针线笸箩里,起身向他问安道:“殿下安好。”
慕容昭笑呵呵的望着她,“这也没有别的人,你这样,我怪别扭的。”
杨柒柒笑了笑,请他坐,又拿了茶壶为他斟茶。
慕容昭弹开袍脚,欠身坐在青藤编的小椅子里,看着杨柒柒恬然的神态,忽而有一种时光淡然,岁月静好的感觉。
杨柒柒也不问他是来做什么的,只又重新拿了花绷子,开始一针一线的绣起来。
慕容昭有些恍然,杨柒柒行云流水的动作,为这段午后时光平添了一些闲适。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出来,就是觉得很舒服。不由令他想起了五年前,他在书房看书,小七在一边写字的情景。那时候的感受,仿佛就是这样的。
静谧的舒服。
他不觉看杨柒柒的眼光也温柔了许多,好看的双眸像是明亮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杨柒柒绣了半天,没听见他说话,不禁抬眼扫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眼眸撞在一处,慕容昭这才将将回过神来,寒暄着问道:“裴先生的衣物都是你亲自动手来做吗?”
杨柒柒上辈子也很擅长刺绣,但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心的为谁做过,或是在刺绣的时候有什么很愉悦的体验。可这辈子不一样,她每一次为裴信做这些,都觉得很开心。
她这样想着,就这样说道:“师傅在这些上很少讲究,很少让我动手的。只是我闲暇的时候,喜欢做些东西打发时间。左右他能舒舒服服的穿上,我就觉得很满足。”杨柒柒说话的时候,眸中带着温柔的光亮。这种神情,令慕容昭觉得似曾相识。
他不说话,杨柒柒就慢慢的绣。等一条腰带绣完了,杨柒柒才伸了伸胳膊,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云淡风轻的问慕容昭道:“殿下在这坐了半柱香的时间了,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慕容昭尴尬的笑了笑,瞳仁儿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最后缓缓开口,“我,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小秦村。”
杨柒柒放下茶盏,曼声问道:“小秦村在哪儿?”
慕容昭道:“在秦岭。”
杨柒柒抿嘴点了点头,将那条腰带慢慢的折起来,“好。我稍后让褚叔去你那一趟,你与他说说具体在哪儿。”说完,再没要问旁的话,起身就要回屋。
慕容昭见她这举动,不由皱眉问道:“你就不问一问?”
杨柒柒回首一笑,脸庞被阳光映得格外明媚,“问了你可会告诉我?”
慕容昭有些哑然失笑,杨柒柒兀自进了屋子。等再出来的时候,慕容昭已经不在了。
她立时就吩咐褚续文去查这件事儿。
这时间,太子的东宫里,天枢正在太子的书房里复命。
“小秦村已经抹杀,还有之前殿下让查的杨家七姑娘,有一点眉目了。这位杨七姑娘师从天下第一大儒清平先生裴信门下。与梁国公孙世子、虢国公世子、鄂国公三公子是同门师兄妹。今年四月份跟着裴信到了长安,转眼就得到了太后十分的宠幸,紧接着就被豫国公大张旗鼓的认了回去,成为了豫国公府的嫡女。”
太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这些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还用你说?”
天枢道:“属下还查到,这位杨姑娘或许并不是如今的豫国公夫人所出,很有可能是当年牵涉进三王之乱的温家嫡女,南宫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生下来的。而且,这位杨七姑娘,跟胭锦行,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太子挑眉,问道:“胭锦行是什么?”
天枢恭恭敬敬的回道:“是江南何家少东的产业,经营成衣布匹、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一类的。短短三年时间,分号开遍了大江南北。而这胭锦行,如今是京中贵妇最乐意去的消遣地方。不仅如此,着胭锦行还有些江湖背景,同曼陀山庄有来往。”
太子玩味一笑,搓着手中的扳指,曼声道:“有意思。”
“再具体的,也查不出什么了。还有,卑职派人去淮安的驿馆问过,这位杨七姑娘离开驿馆时,身边多了一个丫鬟。她此番出行,带的随从护院不少,可身边的丫鬟仆妇却是能数出来的。”
太子的眸子立时变得如鹰一般锐利,“是吗?”
天枢点头,“这一点尤为可疑。”
太子想了想,犹疑道:“若是那小丫头藏了人,那么豫国公府的态度又如何?”
天枢回答不上来,只能摇头道:“豫国公府是什么态度,眼下还说不准。”
“那就不要留着她了,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太子语顿,不禁笑眯眯道:“这次得差事办的不错,至于那小姑娘的事儿,还由你亲自去办。”
天枢面无表情的应“是”,太子一扬手,他便恭顺的退了出去。
约摸过了三、四日的功夫,蔚山上的杨柒柒就收到了调查小秦村的回音。
彼时她正陪着裴信为九九重阳节布置登高赏花的亭子,裴信指点着她如何将这些菊花摆的错落有致,美观又有雅韵。
褚续文黑着脸,手里握着薄薄的一张信封,向裴信见了礼,转头跟杨柒柒道:“姑娘,小秦村的事,有信儿了。”
杨柒柒嗯了一声,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那就去告诉十一殿下一声吧。”褚续文却是抿着唇,没动弹。
裴信看在眼里,便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褚续文深吸了一口气,“小秦村没有了。”
杨柒柒听的糊涂,将花剪放下,奇道:“没有这个地方吗,还是说找的不对?”
褚续文满脸压抑沉肃,摇了摇头,艰难道:“我之前特意向十一殿下要了那小秦村的大概位置,咱们的人过去后,发现那个位置上已经是一片焦土。房屋也被夷为平地,村民不见踪影。在烧焦的土地下面,”褚续文说着抿嘴道:“挖出了血土。”
他这样说完,杨柒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血土?那得死了多少人,将土都给染红了?
裴信脸色也不大好看,忍不住低低道:“真是作孽。”
杨柒柒反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怎么一个村子都被屠了?”
褚续文道:“这个小秦村建在秦岭深处的小山谷里,四面环山,是个很隐蔽的所在。周唯近乎没有村落,好像遗世独立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才是最可疑的。
裴信挑了挑眉,像是知道点儿什么似的,只叮嘱杨柒柒道:“如实告诉给十一皇子就是了,旁的事儿,你不必再过问。”说着,又与褚续文道:“查小秦村的事儿可隐蔽吗?不会有旁的枝节吧。”
杨柒柒不禁暗自回想,秦岭?上辈子发生了什么跟秦岭有关的大事儿吗?好像完全没有啊,她只记得在永徽二十五年的时候,七皇子好像在秦岭开出了金矿。并且把这开金矿的权利,全分给了豫国公府。
尽管金矿在大燕是属于朝廷的,可开采中,却有很多的赚头儿。
当时她已经开始主持永平侯府的中馈,又要帮着张宗嗣打理庶务,里外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永平侯府早就已经剩了个空壳子,进项就成了她最大的难题,她还去求了杨玉妍,希望能分一杯羹呢。
难道说这金矿和小秦村有什么联系?
裴信见她开始发起呆,知道她又在思考什么,也不打扰,只背过手与褚续文道:“让人去查一查离着秦岭最近两个镇子的大宗货运,水路、陆路都要查,特别是往来长安和洛阳的。查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慢一点儿也没关系,就是决不能露出去!”
褚续文知道裴信这个吩咐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也不多问,应了下来历时就去办事去了。
杨柒柒手里拿着花剪,僵坐在石凳上,看着天边云卷云舒,不觉失神的问裴信道:“师傅,您说都是活在世上的人,为什么有人要这么为难别人。人的命怎么能被看的那么轻贱呢?”她心里有一丝悲意。想到温瑶葭与母亲的无辜惨死,想到自己被人利用陷害,死不瞑目。她道:“师傅,咱们都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不好吗?”
裴信也答不上来,他偶尔觉得,他的这个小徒弟,沧桑起来的时候,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要显老似的。
这时间,有小童上山,道:“先生,三公子来信了。”他话中的三公子,指的自然是言溪。
裴信点头,道:“丫头,为师先下山了,你别发痴的又忘了时间。”
杨柒柒没做声,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裴信看的直悬心,叮嘱小童在一边儿看着她。杨柒柒胡思乱想了一番,心里总萦绕着一种悲意。
小童瞧着她那副神情半天也没个变化,怪瘆得慌的,挠着头,说道:“七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杨柒柒道:“没什么,替无辜的人感伤一回,凭吊一回罢了。”
小童劝她道:“您也不用伤心,善恶有报,老天爷自有安排呢!”
杨柒柒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小,哪儿知道这世上其实善恶没有报,天道不循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番话,正落在上山的慕容昭耳中。慕容昭心中大动,极震惊的盯着杨柒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