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如最是个要强的性格,她是三房的嫡女,却总好像矮了杨清欢与杨玉妍一等。上辈子,她是处处都要给三房争脸争气,生怕别人把自己与三房小瞧了。二姑娘今日做出来这么没脸的事儿,杨玉如不同她吵才怪呢。
“奴婢可真想不通,二姑娘同四姑娘就算不是一母同胞生的,也是亲姊妹,怎的就不能好好说话!”竹枝自小就没什么兄弟姐妹,总觉得有家人是一件很温暖的事儿。
彩屏笑她道:“我还听说一家儿亲姊妹,背地里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竹枝惊讶的叹道:“姑姑说的是真的?”
彩屏道:“这勋贵世家的姊妹,和寻常人家的怎么能一样。寻常人家的姐妹,一条心,一股劲儿的为家里好。可这大富大贵人家就是另一说了。啥都不缺了,自然就要攀比争抢。你比我穿得好,吃得好,你比我的嫁妆多了,你比我嫁得好,那怎么行!”
竹枝似懂非懂,却没在问,而是道:“姑娘,二姑娘出来前,九姑娘去了她的屋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九姑娘说完,二姑娘就独自往院子里来了。”
杨柒柒一听九姑娘竟然掺和进来,立时就觉得这事儿不大简单,今天杨玉妍的反应也格外蹊跷。不过杨玉妍打的什么盘算,她一时还瞧不清楚,眼下又一心悬在了江南五郡的灾情上。当即点了点头,道:“你帮我多盯着点儿二姑娘与四姑娘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记得同我说。”
竹枝到了声是,杨柒柒就上了楼回房小憩。
许是心里想得太多,杨柒柒恍恍惚惚的,梦到了许多上辈子的事儿。
梦里一片朦胧,她隐隐的瞧见有一堆美妇人坐在一起说话。
“咱们这位,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别忘了,永徽十五年那次民变,是谁下了狠手?我虽没亲眼得见,可却也听说,那会儿流过余杭的河水都是血一样的颜色。尸横遍野,像是阿鼻地狱一样。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会被先帝选中?这帝位多半来的不实。”
“睿王妃所言不虚,这位,那是什么脾性?还有……”
“咳咳,王夫人,您这衣裳样式很好看,是在哪个铺子做的。”
“我正说这话呢,你打什么岔。”
杨柒柒忽然觉得有人齐齐的看向了她,直看的她难受。
“七妹,快来坐。”一个容貌韶丽的美妇人上前拉过她的手,关切的问道:“你今儿个没进宫陪贵妃娘娘?”
杨柒柒心头一颤,浑身上下都冒起了冷汗。她骤然睁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屋里一阵静谧,傍晚的一丝柔和阳光照进窗子,将她从梦里拉了回来。
永徽十五年、民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杨柒柒觉得无比的奇异,她竟然迷迷糊糊的梦见了这些。梦里那说话的美妇人,不就是杨玉妍吗?
她隐约记得这一幕的,可那日与往常没什么分别,那些话她没听全,也没发生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儿,所以淡忘了。却没想到,从前的事儿还印在她的脑海里。
杨柒柒也不着急去拭身上腻着的汗,高声唤竹意进门,道:“你去同褚先生说……”她话没说出口,又觉得交给竹意去说不大放心,干脆道:“等用过晚膳,你请褚先生再来一趟。”
竹意点头应了,便听院外响起了杨玉妍的声音道:“七妹还睡着呢?”
杨柒柒向着竹意扬了扬手,自己准备起身。竹意忙出门,隔着二楼的栏杆与杨玉妍道:“三姑娘,我们姑娘刚睡醒,您先请里面等一等,她换过衣裳,马上就下来。”
杨玉妍极自然的上了楼,边走边笑道:“让她先风凉风凉,别急着动弹,我上去说也是一样的。”
杨柒柒盘腿坐在床榻上,将乌黑的头发一挽,在鬓边别了一支绢花。
杨玉妍进门,见她睡意惺忪的一双眼,笑道:“我可吵着你了?”
杨柒柒亲热地一笑,道:“没有,我正好醒了。七殿下与十三殿下都走了?”
杨玉妍点头,转身坐在了杨柒柒屋里大妆台边儿的绣墩上。一边瞧着屋里的陈设,一边点头道:“走了,你刚走,十三殿下嚷嚷着没趣,就散了。”杨玉妍说着,随手拿起一枚赤金玛瑙的圆胸针,在手里把玩,“我方才从雨润院过来,瞧见二姐还在哭呢。”
杨柒柒心知她是有什么话要说,便也顺着她的话头道:“二姐哭什么?”
杨玉妍笑了笑,道:“你以为二姐做什么非得那个时候去花园?”
杨柒柒一副回答不上来的样子,没做声。
杨玉妍看着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心里不由暗笑,她的这个妹妹长得是好,就总是傻傻的。她瞳仁儿极伶俐的转了转,笑道:“二姐说,三夫人不带着她出去交际应酬,她难道自己不能去吗。你再想想!”她没把话说透,只稍加点拨了杨柒柒一句。
杨柒柒啊了一声,反问杨玉妍道:“三哥做什么不把家里的姐妹都叫去?”
杨玉妍轻笑道:“她们也配在七殿下与十三殿下跟前儿露脸吗?”她说着,正色向杨柒柒道:“咱们都是嫡夫人所出,是身份高贵的嫡女。她们是什么?那是妾室所出的半仆,哪儿有什么资格同咱们相较。三婶儿管不好女儿,让二姐闹的没脸。咱们可不能跟着一起疯。”
杨柒柒恍然大悟的点头,依依道:“亏得三姐提点我。你也知道,我长在蔚山,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像上一次管家的事儿,若是姐姐不同我说,我还不晓得有多严重。我今儿个帮二姐说话,是不是说错了?”
杨玉妍骄傲一笑,温和道:“咱们是自家姐妹,别说这样生分的话。之前母亲想把李康平家的拨给你,也是想着家生奴才,能得力一点儿。你现在这样,可见彩屏是个什么都不同你说的人。你若找机会,还是把她送回去的好。”
杨柒柒为难道:“采屏是宜城长公主给我的,看在卓师哥的面儿上,我也不好把她送回去。左右就是在屋子里养一、两个闲人罢了。”
杨玉妍咳了咳,向门外看了看,见外面只有竹意,便压低了声音,明示道:“二姑娘最近闹得欢,这是给三婶儿上眼药呢。老祖宗最不喜欢这些,说不准怨三婶没教好女儿,又让母亲重新管家呢!”
杨柒柒这才明白过来,九姑娘今天为什么去二姑娘的屋子。原来是杨玉妍在里面搅和的关系。二姑娘昨天刚闹完,杨玉妍今天就指使九姑娘挑拨二姑娘。二姑娘也实在是个糊涂的,竟也肯被九姑娘三两句话说的当真去花园。
杨玉妍见杨柒柒开窍似的点了点头,这才满意的笑笑,嘱咐她道:“七妹,往后若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不要说话好了。只管看着就是了,别再像今天似的。”
杨柒柒笃定,她今天若没说出那句,杨玉妍必定会让三房丢更大的脸,也难怪她觉得自己没眼色,特意来亲自教导她来了。
送走了杨玉妍,杨柒柒不知该笑她自以为是,还是谢谢她真把自己当妹妹,肯说的这样多。不过又想着,杨玉妍可一点儿都没提她让九姑娘在里面搅和的事儿,她倒是聪明,总把她自己摘的干净。自己上辈子处处被她算计,杨玉妍也有她高明的地方。
用过晚膳,褚续文又进了内院。他今日才出去打听,自然没有多的消息告诉给杨柒柒,只道:“江南五郡的灾情,或许比咱们听说的要严重。”
杨柒柒好看的黛眉微蹙,沉沉道:“褚先生,只怕您要亲自去一趟余杭。等到了地方,想法子提醒十一殿下一句,小心民变。”
褚续文听的这话,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忙道:“姑娘,这民变又是从何说起。”
杨柒柒便同他说了今日听见张宗嗣说了什么,七皇子又是如何把话岔过去的,“我听着总觉着有些不简单,灾民已经不容易了,若有人从中煽动,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我最不乐意看这种隔岸观火的戏码,您若能提醒一句,也算是为咱们自己积德了。还有,去了余杭,你陆续要在江南五郡开粥场舍饭。一日两顿,不要掺水。”
褚续文没想到杨柒柒竟派他当这么重的差,又觉得这是济世安民的好差事,连连点头,“这回去江南五郡开粥场,要以谁的名头。是不是要隐去姑娘的名头?”
杨柒柒道:“都晓得您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大管家,您出去也很点眼,但是交给别人,我又实在不放心。设粥场的事儿,就说是我师父让您去的吧。他老人家身边没有合适办差的人,从我身边借人就再正常不过了。至于给十一殿下提醒儿这件事,你不能去,也绝不能把我露出来。我想着,话应该说在你到余杭之前,否则你去了,我就摘不出来了。”
褚续文不禁问道:“十一殿下那儿,也不能让他知道吗?”
杨柒柒颔首,叮嘱道:“半点儿都不能让他知道,总之,您得替我瞒好了。这事儿办不好,我在杨家也没法儿呆了。”
她一个闺阁女子,若贸然卷进皇子之争里,往后还哪儿有安生日子好过,还是谨慎稳妥一点儿,偷偷帮慕容昭的好。
褚续文出了疏影楼,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姑娘这默不作声,不求回报的背地里帮十一殿下,是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