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芸娘都愣了,她蹙眉:“这位夫人,是在说笑么?”
怎么会有这样霸道的人?
苍柬菁矜贵地瞥了她一眼,见芸娘还算恭谨,人也长得顺眼,便难得有兴致再次亲自开口:“你看本夫人像是说笑么,本夫人知道你在这京城初来乍到,这京城水深,本夫人见你一个妇道人家做生意,立身不易,东西却不错,便恩赐你一个机会罢了。”
芸娘笑了笑,温温和和地道:“夫人,我这里是小本生意,确实立足不易,但是寡妇人家也不图别的,就给我乡下的女儿赚点嫁妆钱,等赚够了嫁妆钱,就回乡下养老了,并不想进哪家府中卖身为婢。”
景和不客气地道:“掌柜的,夫人允许你入府邸效力,是你的福气,你一次性能拿两三千两的银子,给你女儿的嫁妆都能媲美大户人家嫡女了,效力十年还另有月银和花红,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你还想怎么样?”
芸娘垂下眼,依然客气温和地拒绝:“多谢夫人,这等好事,您可以去看看其他点心铺子有没有人愿意享受的,小民确实没兴趣。”
“你!”景和真没有想过竟然有人能拒绝这么好的条件,她拔高了声音正要叱骂,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阵阵喧哗。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大人今晚要宴客,点心还没有拿呢,怎么就不让人进去了,谁家的家丁这么霸道!”
“就是啊!我家大人也要宴客!凭什么不让咱们进去!”
“掌柜的,掌柜的,我家老夫人还在等你们家芙蓉酥,做好了没有?”
“……”
门外渐渐聚集了各家府邸前来拿定制点心的仆婢。
常言道宰相管家都七品官,这些仆婢们都是京城高门大户的出来的,谁又比谁低几头,自不愿意被拦在门外。
景和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家主子:“夫人?”
苍柬菁发现了自己的失策,这个点上,她只让人盯着苍羽前脚离开,她后脚来买铺子,却没想到这铺子才开几天就这么受欢迎。
芸娘暗笑一声,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夫人也看见了,很多贵客要来拿他们定制的点心,小民只图温饱和给小女攒嫁妆,实在不敢高攀贵府。”
小文在旁边也忍不住翻白眼,就凭这女人满嘴义正言辞,行止却充满了骄横跋扈,也配让他们去伺候她?
苍柬菁出马不利,她看着芸娘,眼底闪过阴翳寒光:“你是真的想好了要拒绝本夫人?”
芸娘温和而坚定地道:“多谢夫人欣赏与厚爱。”
说着,她示意小文拿了一盒子新鲜的点心送到苍柬菁手边:“这是新鲜出炉的点心,夫人笑纳。”
听着外头等着取点心的各府仆婢喧哗声渐大,苍柬菁看着面前的中年妇人,唇角耷拉出冰冷的弧度:“好,本夫人从不勉强人,人人都应该顺心行事,才是宽容治世该有的样子。”
说罢,她起身,示意一边的景和给她戴上垂纱锥帽,随后便径自扶着景和的手臂出了门。
守着门口的家丁被其他府邸的人推推搡搡的,正是暗中叫苦不迭,见自家夫人出来,赶紧也跟着撤了。
“光天化日跑来逼人卖身,还唱什么人人顺心行事才是治世的高调,当真是人模狗样的女人,什么玩意,当人都稀罕给她当奴才呢!”小文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低声嘀咕。
景和听见,转身就想带着家丁回去收拾人,但苍柬菁阻止了她,捏着她的胳膊冷道:“升斗小民,蝼蚁一般上不得台面,不必在这里闹开。”
景和这才侍奉着她上了马车,一行人在其他府邸的仆婢们抱怨声里离开。
芸娘也拉着小文进了后厨,示意正在里面装点心的两个伙计出去招呼客人。
确定四下无人,她才低声道:“以后说话小心些,这里到底不是咱们的庄子,得罪人不好。”
小文还有点愤愤不平:“芸嬷嬷你手艺好,也不是没有人要喜欢咱们铺子,想要买下来,但谁像那家不知道什么侯爷夫人一样的,姿态那么高,还骄横成这样!”
芸娘微微颦眉,摇头道:“这次我来京城,也只带了你和小武,其他伙计都是咱们临时雇的,咱们不要横生事端,免得给小姐添麻烦!”
“是!”听到芸嬷嬷提到小姐,小文这才乖乖地点头。
随后,两人也都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客人一多,他们都各自去忙活了。
……
但他们虽然没有放在心上,却有人放在了心上。
苍柬菁坐在马车耷拉着眼盯着刚才那一盒点心,端方严肃的脸上毫无表情。
景明陪在一边,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本想着不过是买一间铺子,却不想最重脸面的夫人竟被那种小民羞辱。
照着夫人的性子,哪里能如此平静,怕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景明怕这风暴先落在自己头上,于是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夫人,奴婢说了,这种买铺子的小事原不需要您亲自出手的,您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定然会将那铺子拿下。”
这间铺子东西味道确实不错,做的花样也新鲜,才引得不少权贵人家都在这里买点心。
说来侯府也在这里买了几次点心,所以她们才发现苍羽那个家伙也是这里熟客。
景和派人盯着苍羽这些天,发现苍羽来这里买点心的次数,快赶上‘他’上飞云阁跟慕舒、潘堂宇等人喝茶的次数了。
虽然夫人不想承认,但是飞云阁,她们侯府再有钱也买不下来,那不是个有钱就能拿下的地方,论权势,京城中权势在侯府之上者也不是一家两家。
发现这一点之后,夫人便决定出手施计收拾苍羽那个混账了。
这个小小的点心铺子,堂堂侯府想要拿下本该是易如反掌的。
她们暗中将这个铺子收在手里,掌柜和伙计都握在手中,在糕点里做些手脚对付苍羽,甚至对付苍家大房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至少景和自己是这么想的,只是今日她陪伴苍柬菁一早去参加诗社时,夫人几个一直嫉妒她的贵妇人拿“管不住夫君”“定军侯宁愿与北香阁名妓共度元宵佳节也不愿回去面对母老虎’之类的话讽刺了一番,便有些怒意上头了。
回程时,监视那铺子和苍羽的人飞鸽来报说苍羽刚离开,夫人便突然命她们不回府,而是直奔了这小铺子,要马上买下来这铺子。
景明见苍柬菁依然面无表情地不说话,只是搁在她胳膊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指甲开始不断地刮着她胳膊上的皮肉,便强行地忍下剧痛,再次劝道:“夫人,奴婢知道你恨不得这就将那卑劣的苍羽就地处置了,但万事要顾虑名声。”
“你说像苍羽那样的无耻卑劣之徒,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污染着这美好的人间,为什么他们这样的人不自己去死呢?他们为什么如此没有自知之明?”苍柬菁尖利的指甲一边扣景明的胳膊,一边低低地自言自语般说话。
景明抿着唇,不敢动作,夫人最近这几日先是被侯爷闹了个大没脸,又没少被那些夫人们讽刺,脾气越发地有些怪异了。
她现在只求苍柬菁能冷静下来。
苍柬菁尖利的指甲陷入景明的皮肉里,刮出一道道血痕来,她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地忧伤叹气:“男人啊,这世上的男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聪明一点的,什么都要我教,没脑子却还不受教,偏偏喜欢那些低俗下流的俗物,这世上还有没有长眼睛的不俗男子呢?”
苍柬菁说着,闭上眼,似眼角有隐隐忧伤的泪光:“我啊,只是喜欢阳春白雪,也自小被养成只喜欢阳春白雪的模样,却忘了,这世间男人大概率都是低俗的下里巴人。”
景和努力强行忍着剧痛,努力地颔首:“夫人莫要忧伤,侯爷总有一天会发现夫人的好,愿意听您教诲的。”
苍柬菁一边似无意识地扣着景和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边又轻哼:“连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也敢在本夫人蹬鼻子上脸了啊,景和,你还要我等,等什么呢?”
说着,她猛地一捏手指,指甲深深抠进景和的伤口里。看着景和痛得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却笑了:“既然这里的掌柜不肯卖铺子,本夫人也说了不会强迫她卖铺子,本夫人从来说到做到,但……”
苍柬菁顿了顿,冷冷地:“若是这铺子没有掌柜了,这些点心铺子的干活的点心师傅和小厮连月银都没得领,总要有个下家,到时候本夫人自然会去拯救他们。”
景和明白了,夫人这是打算等着刚才那中年女掌柜死了,这铺子自然就会成了夫人的囊中物。
她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夫人,求您……冷静下来。”
她实在疼得受不了,可也知道如果自己喊叫哭泣,只会更刺激夫人。
苍柬菁看了看天色,这才松了扣着景明胳膊的手,她看着景明那血肉模糊的胳膊,整个人仿佛都舒服了。
苍柬菁随手拿了帕子擦拭着自己手上的血,神色温和地吩咐景明:“这两天选个好日子,把那个女掌柜送上路,那样无明无识的愚昧女子,活着也与囊虫无异,本夫人助她早已投胎,这是做善事超度她,你要安排妥当了。”
因为,她真是无法容忍苍羽那样的人活在世上,收了那铺子也好早点送苍羽上路。